归程前夜,残阳如血,泼洒在苍莽山巅,将天地染成一片悲壮的赤红。苏凌玥独立山岗,心亦如这沉沉暮色,被无形的巨石坠着,沉甸甸地,几乎喘不过气。她执意要去一个地方——苏家世代供奉的宗祠所在。那曾是家族荣耀的具象,是血脉传承的根脉,如今却只剩断壁残垣,在渐浓的暮色中沉默矗立,如同一尊泣血的巨兽遗骸。梁柱焦黑如墨,砖石碎裂狼藉,狰狞的刀劈斧凿痕迹与魔焰灼烧的乌黑印记,无声地诉说着那场惊天动地、将一切化为乌有的浩劫。
墨尘渊眸光深邃,似能洞悉她心中万千波澜。他无声地遣散了所有随从,只留青瑶在山门外遥遥守候,隔绝了尘世的喧嚣与窥探。他自己则静立在她身后半步之遥,玄色披风在凛冽山风中猎猎扬起,如同一面坚实的壁垒,为她隔绝着山巅的料峭寒意与无形的凄风苦雨。衣袂翻飞的细微声响里,蕴藏着他亘古不变、无需言语的守护与承诺。
苏凌玥深吸一口气,那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当年战火与血腥的气息,她缓缓迈步,踏上那焦黑变形、几不成阶的石阶。掌心之中,焚天琉璃盏散发着柔和而温暖的光晕,如同一轮袖珍的明月,将断壁上斑驳的剑痕、早已干涸的暗红血迹映照得清晰可见,也照亮了那些被硝烟与时光一同掩埋的遥远记忆,那些欢声笑语,那些谆谆教诲,此刻都化作利刃,剜着她的心。盏内,静静躺着数块幸存的灵位,那是凌玄在战后废墟中,冒着余烬复燃的危险与坍塌的可能,一寸寸艰难寻回的——那些曾在她记忆里鲜活笑闹、或严厉或慈爱的面容,如今,竟只剩下这几块冰冷的木牌,沉默地承载着过往的惨烈与蚀骨的思念。
她在祠堂旧址中央,轻轻跪坐下来,姿态虔诚而沉重。她小心翼翼地将灵位一一取出,安放于琉璃盏散发出的温养阵法之中,那柔和的光芒仿佛能稍稍慰藉亡魂的孤寂。当指尖抚过“苏振岳”三个字时,那熟悉的、带着父亲手泽温度的字迹终于击溃了她强撑许久的坚强堤坝,指尖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那木牌边缘,尚留着灼烧的焦痕与扭曲的纹路,那是她的父亲,为护宗祠最后一方净土、为守家国万里河山,不惜引动禁术、燃尽生命自焚时留下的永恒印记,是他不屈的灵魂最后的呐喊。
“爹,娘,阿兄……”山风呜咽,卷起她哽咽的低语,如泣如诉,掠过这片死寂的废墟,惊起几点幽蓝的磷火,在残垣间飘忽不定,如同亡魂的低语,回应着她的呼唤。“三魔君已除,魔域永封,人界……终于安宁了。”她抬手,用力拭去眼角滚落的清泪,泪珠滚烫,砸落在脚下焦黑的土地上,竟奇迹般地,在那龟裂的缝隙中,催生出一株嫩绿的新芽,在晚风中轻轻摇曳,充满了不屈的生机与对未来的向往。“你们看,春天……到底是来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却又透着如释重负的坚定,仿佛在告诉先祖,他们的牺牲,终换来了今日的和平。
墨尘渊始终沉默如古松,静立一旁,如山般可靠,如海般包容。当她再也无法抑制,恸哭失声,将积压已久的悲伤、委屈、思念与孤独尽数宣泄而出时,他便缓缓屈膝坐下,坚实的肩头成为她最安稳的依靠。他的手掌带着令人安心的温度与力量,轻轻抚过她颤抖不止的脊背,无声地传递着无需言语的力量与陪伴,告诉她,她不是一个人。
当她情绪稍稍平复,泪眼朦胧中,她轻声诉说着儿时的趣事——阿兄如何调皮地带着她偷摘祠堂后墙的枇杷,被父亲发现后两人挤眉弄眼地一起受罚,却又在下一次故态复萌;父亲教她练剑时,总在她不注意时偷偷减轻木剑的重量,却又会在她取得小小进步时,笑得比谁都欣慰,眼角的皱纹都挤作一团,像盛开的菊花——他便执起她冰凉的手,以指尖为笔、灵力为墨,在焦黑的土地上一笔一划,认真地画下一个个小小的火焰符印。符文亮起温暖的橙黄色光芒,如同跳跃的烛火,驱散了些许阴翳,将两人依偎的影子在断壁残垣间拉得很长很长,仿佛苏家列祖列宗的在天之灵,正从那温暖的光晕中走来,温柔地注视着他们,无声地慰藉着她受伤已久的心,告诉她,他们都听到了,看到了。
直到月上中天,清冷的光辉如水银般遍洒这片饱经沧桑的废墟,为其镀上一层凄美的银霜,她的哭声才渐渐停歇,化作疲惫的抽噎。他小心翼翼地将泣不成声、终于在倾诉与慰藉中耗尽心力沉沉睡去的她打横抱起,动作轻柔如呵护稀世珍宝,生怕惊扰了她难得的安宁。他踏着满地星辉,一步一步沉稳地走向山外。怀中,焚天琉璃盏的光晕愈发柔和,仿佛承载着无数的思念与祝福。隐约间,似有几声几不可闻的细碎叹息,缥缈而出,那叹息里,带着千年沉冤终得昭雪的释然,又似是长辈对晚辈的温柔嘱托与深深祝福。夜风拂过,带着一丝清冽,也带着一丝新生的希望,预示着一个崭新黎明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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