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安的夜幕像一床浸透废水的破棉被,沉甸甸地压在连接两城的钢铁大桥上。锈蚀的桥身在海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吱呀声,桥下三百米处,幽绿色的废水泛着病态的磷光。偶尔有变异的水生物跃出水面,鳞片反射的冷光在桥底钢梁上投下转瞬即逝的鬼影。
范德尔的皮靴碾过桥面上凝结的化学盐霜,发出细碎的碎裂声。他停在桥身中段断裂的铆钉处,那里裸露的钢板边缘像犬牙般参差不齐。远处皮尔特沃夫的万家灯火倒映在他浑浊的瞳孔里,将那双饱经风霜的眼睛染成琥珀色。
\"为什么带我来这儿?\"蔚终于打破沉默。她攥着护栏的手指关节发白,指甲缝里还残留着白天打斗时的血痂。夜风掀起她火红的发梢,露出额角尚未愈合的擦伤。
范德尔取下早已熄灭的烟斗,用拇指慢慢摩挲着檀木斗柄上的咬痕——那是十年前某次暴动后留下的。\"你还是不懂。\"他的声音像砂纸擦过生锈的金属,尾音淹没在远处炼金工厂的蒸汽轰鸣中。
\"我当然不懂!\"蔚突然转身,后背重重撞在钢索上。生锈的缆绳簌簌抖落暗红色的碎屑,像干涸的血渣飘散在两人之间。\"那些铁皮罐头在祖安横冲直撞的时候你在哪?祖安人被那帮皮城佬赶得到处跑的时候的时候你在哪?\"她的声音开始发抖,却倔强地扬起下巴,\"我们生来就活在下水沟里天生低人一,这我也清楚,但爆爆她...她至少应该...\"
范德尔粗粝的手指深深掐进掌心的疤痕里,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下颚的肌肉不断抽动,喉结上下滚动了几次才发出沙哑的声音:\"那么...你准备牺牲什么?\"
这句话像块烧红的烙铁砸在蔚的脚边,惊得她猛地抬头。范德尔此刻的面容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苍老,那些平日里被胡须掩盖的皱纹此刻全都扭曲着,像是无数道陈年的伤疤在隐隐作痛。
\"我...\"蔚张了张嘴,却看见范德尔铜铃般的眼睛里翻涌着某种她从未见过的情绪。他的目光穿过她,落在远处皮城闪烁的穹顶上,虹膜里倒映的灯火明明灭灭,像是随时会熄灭的余烬。
\"十年前...\"范德尔突然剧烈地咳嗽起来,宽厚的肩膀佝偻成痛苦的弧度。当他再开口时,声音像是从生锈的齿轮间挤出来的:\"我也带着两百个弟兄...踏过这座桥。\"他的右手无意识地抚上左臂的旧伤,那里有块皮肤呈现出不自然的皱褶,\"我们以为...只要够狠、够快...\"
夜风卷着他破碎的话语,将未尽之言吹散在渐浓的雾气里。范德尔突然转向蔚,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望进她眼底,这个总是像山岳般沉稳的男人此刻整个人都在细微地颤抖:\"你父母当时...就站在我右手边第三根桥索的位置...\"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粗壮的脖颈上青筋暴起。当再次开口时,字句像是从齿缝间渗出的血珠:\"如果那天...我回头看一眼...如果我没喊那个冲锋的口令...\"厚实的手掌突然重重拍在生锈的栏杆上,震落一片暗红色的铁锈,\"他们本来要给孩子庆生的...你母亲围裙口袋里...还装着给爆爆的...\"
最后几个音节彻底哽在了喉头。范德尔猛地背过身去,宽厚的背影在暮色中竟显出几分佝偻。他抬手狠狠抹了把脸,指缝间漏出的喘息声沉重得像是垂死野兽的呜咽。
远处皮城的钟声恰好敲响七下,每一声都像锤子砸在沉默的间隙里。当余音散尽时,范德尔终于从牙缝里挤出话来,嘶哑得几乎听不清:\"这代价...太重了...\"
夜色如墨,皮城上空的霓虹在雾霭中晕染成一片猩红,像是未愈的伤口。冷风卷着炼金废料的刺鼻气味,掀起范德尔破旧的皮外套。他缓缓转身,铁靴碾碎地上凝结的冰晶,发出细碎的呜咽声。
\"你想让皮城付出代价,\"范德尔的声音低沉而沙哑,像砂纸摩擦过生锈的金属,\"那么,你要牺牲谁?\"他的目光如刀,一寸寸刮过蔚的脸,\"麦罗?克莱格?还是……爆爆?\"
蔚的呼吸骤然一滞,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了她的喉咙。她的拳头攥紧又松开,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远处的蒸汽管道喷出浑浊的气体,将她的身影笼罩在一片模糊之中。
范德尔缓步走近,沉重的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他停在蔚的面前,粗糙的大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无法驱散她骨子里的寒意。
\"开战就没有胜利者,蔚。\"他的声音疲惫而苍老,像是经历过太多无谓的厮杀,\"只有活下来的人,和再也回不来的人。\"
蔚的肩膀微微颤抖,最终,她将额头抵在范德尔的肩上,像是终于卸下了所有逞强的伪装。\"那我们现在怎么办?\"她的声音闷闷的,带着不甘,却又透着一丝迷茫。
范德尔抬头望向夜空,皮城的灯火将云层染成暗橘色,像是永夜前的最后余晖。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仿佛要将胸腔里积压多年的沉重一并呼出。
\"交给我,\"他低声说道,粗糙的手指轻轻揉了揉蔚的头发,就像多年前安抚那个在雨夜里哭泣的小女孩一样,\"一切都会没事的。\"
夜风呜咽,远处的钟声再次敲响,仿佛在提醒着他们——时间仍在流逝,而战争,从未真正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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