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像一块洗褪了色的灰布,慢慢透出点光亮。
王小虎靠着冰冷的推土机,大口喘着气,胸口像是塞了一团湿棉花,又闷又沉。
昨夜耗费的心神,此刻化作排山倒海的疲惫,让他眼皮发沉,只想一头栽倒睡死过去。
但他不能。
那两个被马学军遗弃的混混还在不远处哼哼唧唧,一个捂着脑袋,一个抱着脚踝,看向王小虎的眼神像是见了鬼。
村里,终于有了动静。
最先探出头的是住在村口的王三叔,他家的狗叫了一晚上,他壮着胆子拉开窗帘一角,正好看到了“鬼打墙”的后半段。
此刻,他抄着一根扁担,小心翼翼地挪了出来,身后还跟着几个同样被惊醒的村民。
当他们看到眼前这片狼藉——趴窝的推土机,满地的狼藉,还有两个带伤的混混——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昨晚那匪夷所思的传闻,瞬间在他们脑中找到了支点。
“小虎……这……这是咋回事?”王三叔的声音都在发颤。
“三叔,”王小虎直起身,脸上恢复了少年人该有的几分惊慌和后怕,他指着那两个混混,声音带着哭腔,“他们……他们半夜开着推土机来拆庙,我出来拦,他们就打人!”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最能让村民们接受。
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对着那两个混混指指点点。
“无法无天了!这是!”
“大半夜的搞强拆,还打孩子,这跟土匪有什么区别?”
“我就说吧,土地爷昨晚显灵了!不然这推土机好端端的怎么会熄火?这些人怎么会自己打自己?”
一个年长的婆婆快步走到土地庙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嘴里念念有词:“土地爷保佑,土地爷保佑啊……”
她这一跪,像是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
越来越多的人对着破庙拜了下去,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敬畏和虔诚。
他们亲眼见证了“神迹”,这种冲击力远比任何口头传说都来得猛烈。
王小虎看着这一幕,心里五味杂陈。
他悄悄地退出了人群,拖着沉重的步子走进了土地庙。
庙内,土地爷的虚影比昨晚暗淡了不少,正坐在神台上喘着粗气,一副元气大伤的样子。
“爷爷。”王小虎轻声叫道。
“嗯。”土地爷睁开眼,浑浊的眼珠里透着一丝赞许和欣慰,“小子,干得不错。知道留下证据,用阳间的法子了。”
王小虎从口袋里掏出那台破旧的老年机,屏幕上,是几张模糊不清的照片。
他有些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我也是瞎猫碰上死耗子。爷爷,咱们接下来怎么办?马学军肯定不会罢休。”
“怕什么?”土地爷的虚影挺直了些,“昨晚那一出,叫‘杀威’。是让他们怕,让他们不敢轻易再来。可光怕是没用的,恐惧这东西,来得快去得也快,一旦被更大的利益驱使,他们还会卷土重来。”
“那……”
“所以,你这几张照片,才是真正的‘杀招’。”土地爷指了指那台老年机,语气里透着一股老狐狸般的狡黠,“神仙有神仙的规矩,凡人有凡人的章法。在阳间,有时候戳人钱袋子,比戳人脑门子管用得多。咱们得把这事,闹大!”
“闹大?”王小虎有些不解。
“对,闹得越大越好!闹得让那个什么开发商,焦头烂额,自顾不暇!”土地爷一捋不存在的胡须,眼中精光一闪,“你忘了爷爷我还是管什么的了?财运!断人财路,不比打打杀杀高明得多?”
王小虎的眼睛瞬间亮了。
他好像明白了。
昨晚的鬼神手段,是“术”。
而爷爷现在教他的,是“道”。
他不再多问,揣着手机,转身走出了土地庙。
天已经大亮,村里的人越聚越多。
村长王富贵也闻讯赶来,他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场面,一张脸黑得像锅底。
他既怕开发商报复,又怕压不住村民的怒火。
王小虎没有去找村长,他径直穿过人群,走向了村东头。
那里住着一个叫刘文凯的年轻人,二十出头,戴着副黑框眼镜,是村里为数不多读过大学,从城里回来“创业”的。
说是创业,其实就是搞了个小网店,卖点村里的土特产,整天抱着个智能手机刷个不停,村里人都叫他“四眼”。
王小虎找到“四眼”刘文凯的时候,他正打着哈欠开门。
“哟,小虎,这么早?”刘文凯推了推眼镜。
“凯哥,出大事了!”王小虎喘着粗气,把老年机递了过去,“你看!”
刘文凯接过手机,眯着眼看了半天那几张模糊的照片,又听王小虎添油加醋地把昨晚的事情——当然,是隐去了神鬼之事的版本——说了一遍。
“我靠!”刘文凯的睡意瞬间无影无踪,眼镜后面的眼睛闪着兴奋的光,“强拆?雇凶伤人?这可是大新闻啊!”
作为半个“网络达人”,他立刻嗅到了这里面不同寻常的味道。
“凯哥,你说这事咋办?我怕他们再来报复。”王小虎装出一副六神无主的样子。
“怕个鸟!”刘文凯一拍大腿,“有图有真相!走,去现场,我用我的手机给你拍高清的!咱们给它发到网上去!我跟你说,现在这网络舆论,厉害着呢!别说他一个开发商,就是市长犯了事,都能给他拉下马!”
两人一拍即合,立刻跑回现场。
此时,那两个混混已经被村长和几个胆大的村民控制了起来,正商量着要不要报警。
刘文凯冲进人群,掏出他那台最新款的智能手机,对着现场就是一顿“咔嚓咔嚓”。
他拍得极其专业,有推土机的特写,有混混脸上的伤,有被破坏的地面,还有村民们群情激奋的脸。
拍完照,他拉着王小虎到一旁,手指在屏幕上翻飞,开始编辑帖子。
“标题得劲爆一点……”他嘴里嘀咕着,“就叫——《天理何在!无良开发商雇佣黑社会,深夜强拆百年土地庙,竟遭“神秘力量”反噬,现场诡异至极!》”
王小虎听得眼角一抽,心想这标题可比自己想的厉害多了。
刘文凯不仅加了耸人听闻的标题,还用极其煽情的文字描述了“手无寸铁的少年英雄为保护村庄古迹,勇敢对抗黑恶势力”的故事,再配上那些高清照片,图文并茂,冲击力十足。
他先是发在了本地最有影响力的几个论坛和贴吧,然后又@了好几个专门爆料社会新闻的本地微博大V。
做完这一切,他长舒一口气,对王小虎说:“行了,等着看好戏吧。这事,半天之内,肯定能火!”
事情的发酵速度,比刘文凯预想的还要快。
“百年古庙”、“黑社会”、“强拆”、“少年英雄”、“神秘力量”,这几个关键词组合在一起,简直就是为网络传播量身定做的爆款。
不到一个小时,帖子的点击量就破了万。
评论区里炸开了锅。
“法治社会,还有这种事?查!必须严查!”
“支持小英雄!小伙子好样的!”
“‘神秘力量’是什么鬼?笑死,肯定是那帮混混自己蠢,做贼心虚。”
“楼上的别不信,有些事科学解释不了。我们老家就有类似的传说,动了不该动的东西,是要遭报应的。”
“求开发商名字!人肉他!让他社会性死亡!”
舆论的火苗,被彻底点燃了。
与此同时,镇上的开发项目部里,马学军正一脸晦气地向一个脑满肠肥的中年男人汇报。
这男人就是“宏图地产有限公司”派下来的项目负责人,刘总。
“……刘总,那村子邪门得很!那小子也跟个鬼胎一样,我两个兄弟莫名其妙就伤了,推土机也趴窝了……”马学军心有余悸地说道。
“废物!”刘总一巴掌拍在桌子上,震得茶杯乱响,“一群大男人,被一个毛孩子吓成这样?邪门?我告诉你什么叫邪门!公司的钱批下来了,工期定死了,你现在跟我说推不平一座破庙?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今天天黑之前,我要看到那块地变成平地!”
马学军还想辩解,刘总的手机突然响了。
他看了一眼来电显示,脸色一变,连忙换上一副谄媚的笑容接了起来:“喂,张主任,您好您好……”
电话那头不知道说了什么,刘总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红变白,又从白变青。
“什么?网络舆论?不可能!绝对是造谣!”
“我们是正规企业,手续齐全……”
“黑社会?没有没有,绝对没有的事!”
“是是是,我们立刻配合调查,停止一切施工活动……”
挂了电话,刘总浑身的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他呆呆地坐着,额头上全是冷汗。
“刘……刘总,怎么了?”马学军小心翼翼地问。
刘总猛地抬起头,眼神像要吃人一样盯着他:“怎么了?你他妈还有脸问我怎么了?我们上新闻了!市里好几个部门都打电话来问责了!现在全城都知道我们宏图地产雇黑社会强拆了!”
他抓起办公桌上的一个文件夹,狠狠地砸在马学军脸上:“你他妈不是说事情办得很干净吗?照片怎么会传到网上去的?那两个蠢货呢?你他妈怎么把人扔在现场了!”
马学军被打蒙了,他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恐惧和愤怒同时涌上心头,他咬牙切齿地吐出了一个名字:“王小虎!肯定是那个小杂种干的!”
他终于明白,那个小子昨晚不仅仅是在吓唬他们,更是在给他们挖一个巨大的坑。
他们以为自己是猎人,却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成了猎物。
村里,舆论的发酵也带来了立竿见影的效果。
先是镇派出所来了两辆警车,把那两个混混和那台趴窝的推土机都带走了,还给王小虎和几个村民做了笔录。
警察的态度非常客气,显然是受到了上面的压力。
紧接着,镇政府的车也来了,来的还是个副镇长。
他把村长王富贵叫到一边,好言安抚,承诺一定会调查清楚,给大家一个交代,并明确表示,在事情没有定论之前,土地庙的拆迁工作全面暂停。
消息传来,整个村子都沸腾了。
村民们自发地买来鞭炮,在村口放了起来,噼里啪啦的响声震天。
“赢了!我们赢了!”
“土地爷显灵,恶人遭了报应!”
大家欢呼着,将王小虎和“四眼”刘文凯围在中间,像对待英雄一样。
王小虎被几个大婶大妈捏着脸蛋,夸他有出息,塞给他好几个煮鸡蛋。
他看着一张张淳朴而喜悦的笑脸,心里那点因为算计而产生的不安,渐渐被一种温暖的情绪所取代。
他悄悄回头,看了一眼那座破败的土地庙。
阳光下,庙宇虽然依旧破旧,但笼罩在上面的那股衰败之气,似乎被村民们的笑声和信仰冲淡了不少。
香炉里,插满了村民们自发买来的香,青烟袅袅,汇聚成一股前所未有的磅礴气流,涌入庙中。
王小虎的脑海里,再次响起了爷爷那带着笑意的声音。
“看到了吗,小子?这才是真正的香火。不是靠神仙显灵求来的,而是靠人心敬来的。人心,才是一个神明最坚固的道场。你用阳间的规矩,给爷爷我挣来了最宝贵的东西。”
王小虎咧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他知道,这只是第一回合。
那个刘总和宏图地产,绝不会这么轻易善罢甘休。
但他也知道,从今天起,他和爷爷,不再是孤军奋战了。
他的身后,站着一座庙,还站着一个村的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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