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边泛起鱼肚白,第一缕晨光刺破黑暗,给村庄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轮廓。
王小虎不知道自己在柴草垛里蜷了多久,只觉得浑身的骨头都像是被露水浸透了,又冷又硬。
他缓缓站起身,活动了一下僵硬的四肢,发出“嘎吱”的轻响。
脑海里,依旧是一片死寂。
往日那个时而唠叨、时而吹牛、时而又语重心长的苍老声音,彻底消失了,像是被人硬生生从他的世界里剜掉了一块。
巨大的空虚感和后怕,如同迟来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他赢了,但赢得侥幸,赢得惨烈。
他目光投向那个铁笼,笼门上贴符的地方已经焦黑一片,而那只花了大价钱买来的大红斗鸡,此刻正歪着脖子躺在笼底,身体尚有余温,但双眼紧闭,再无半点生机。
阳气被吸干了。
小鬼虽然被爷爷最后的神力一击灰飞烟灭,但这只作为诱饵的斗鸡,却在被小鬼缠上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
一个烂摊子。
天亮之后,他该如何向村西头的王富贵交代?
王小虎深吸了一口清晨的冷冽空气,强迫自己混乱的大脑冷静下来。
他不能慌。
爷爷沉睡前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守好那座庙”。
他知道,从今往后,他不能再像个孩子一样,凡事都指望着有人兜底。
他走到铁笼前,打开笼门,将那只斗鸡抱了出来。
入手很沉,但却是一种死气沉沉的重量。
他没有回家,而是抱着鸡,径直走向了村西头的王富贵家。
长痛不如短痛,躲是躲不过去的。
王富贵是个五十多岁的精明汉子,起得比谁都早,此刻正在院子里打理他的那几盆宝贝兰花。
看到王小虎抱着他家的斗鸡上门,他先是一愣,随即脸色就沉了下来。
“小虎?你这是……”
王小虎没绕弯子,他将斗鸡递了过去,低着头,声音有些沙哑:“富贵叔,对不住,你家的鸡……死了。”
王富贵的脸色瞬间变得铁青,他一把接过斗鸡,翻来覆去地检查,却找不到任何伤口,鸡的身体也是完整的。
“怎么回事!我这鸡好端端的锁在笼子里,怎么会死?是不是你小子半夜偷鸡,失手给弄死了!”王富贵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怒气。
这只鸡可是他的心头肉,花了好几千块买来准备去镇上比赛的。
若是平时,以王小虎的性子,早就跳起来反驳了。
但此刻,他只是沉默地站着,任由对方的怒火喷在自己脸上。
他不能说实话,说出来也没人信,只会被当成疯子。
半晌,他才抬起头,眼神异常平静:“富贵叔,不是我弄死的。昨晚村里闹黄鼠狼,李二蛋家的公鸡被咬死了,这事你知道吧?我怕它再来偷你的宝贝鸡,就半夜过来帮你守着。结果那畜生狡猾得很,我跟它斗了半天,虽然把它赶跑了,可你的鸡……好像是被吓死的。”
这个借口,是他路上能想到的最合理的解释了。
王富贵将信将疑地盯着他,他知道王小虎平时顽劣,但偷鸡这种事,倒不像他会干的。
而且,这小子今天的眼神,跟以前不太一样,没有了那种混不吝的痞气,反而透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甚至……是一丝疲惫。
“你守了一夜?”王富贵皱眉问道。
“嗯。”王小虎点点头,“鸡钱,我会赔你。给我点时间,我肯定给你凑齐。”
说完,他不再多做解释,转身就走。
看着王小虎那略显单薄却异常笔直的背影,王富贵的火气莫名其妙地消了一半。
他低头看了看怀里死去的斗鸡,又抬头看了看天色,最终只是重重地叹了口气,骂骂咧咧地回了院子。
王小虎没有回家,他现在最想去的地方,是土地庙。
他需要确认,爷爷到底怎么样了。
清晨的土地庙比任何时候都显得破败,阳光透过屋顶的几个破洞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飞舞的尘埃清晰可见。
神像依旧是那副泥塑的样子,慈眉善目,却再也没有了往日那种若有若无的灵光。
整座庙,就像一具被抽走了灵魂的躯壳,只剩下冰冷的死寂。
“爷爷?”
他在心里轻声呼唤。
没有回应。
“爷爷,你醒醒啊?”
依旧没有回应。
他不死心,一遍又一遍地呼唤,可脑海里除了自己的声音在回响,再无其他。
王小虎的心,一点一点地沉了下去。
他知道,爷爷是真的陷入了最深沉的沉睡,或许,用“油尽灯枯”来形容更为贴切。
他在神像前站了很久,然后默默地拿起墙角的破扫帚,开始打扫庙里的蛛网和灰尘。
他的动作很慢,很认真,仿佛在进行某种庄严的仪式。
他把歪倒的香炉扶正,将里面烧尽的香根清理干净,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摸出皱巴巴的两块钱,塞进了功德箱。
做完这一切,他学着奶奶的样子,对着神像,恭恭敬敬地拜了三拜。
以前他这么做,是为了讨好土地爷,是为了从他那里换点“好处”。
而今天,他只是单纯地想这么做。
他要守着这里,直到他醒来。
就在王小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时,庙门口的光线一暗,几个不善的身影走了进来。
为首的,正是马学军。
他身后还跟着两个流里流气的青年,嘴里叼着烟,一脸的横肉,看人的眼神充满了挑衅。
“哟,我当是谁呢,原来是咱们村的‘护庙小英雄’啊。”马学军阴阳怪气地开口,打破了庙宇的宁静。
他显然是听说了昨天王小虎发动村民保住土地庙的事,特意来找茬的。
王小虎缓缓转过身,目光平静地看着他们,没有说话。
“怎么着?拜神仙呢?”马学军吐了口烟圈,用脚尖踢了踢地上的一个破蒲团,“小子,我劝你别白费力气了。这座破庙,拆定了!谁来都拦不住,我说的!”
“就是,一个泥胎,拜了能发财啊?”旁边一个黄毛混混跟着哄笑起来。
王小虎的眼神冷了下来。
若是昨天,他可能已经冲上去跟他们打作一团了。
但经历了一夜的生死之战,他看待这些人的感觉,完全变了。
就像一个刚刚从战场上走下来的士兵,再去看街头混混的打架斗殴,只觉得幼稚和可笑。
“这里是土地庙,要撒野,出去。”王小虎的声音不大,但异常清晰,平静得不像一个十几岁的孩子。
马学军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王小虎会是这种反应。
在他印象里,这小子就是个一点就炸的炮仗。
“嘿,你小子还跟我横上了?”马学军被他平静的态度激怒了,上前一步,一把揪住王小虎的衣领,“我告诉你,识相的就赶紧滚蛋!开发商那边已经给我下了最后通牒,三天之内,这庙必须推平!你要是再敢煽动村民闹事,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王小虎没有挣扎,他只是抬起眼,静静地看着马学军。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啊。
深不见底,像两口古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恐惧,只有一片冰冷的沉寂。
被这样的眼神盯着,马学军的心里竟莫名其妙地打了个突。
他感觉自己揪着的不是一个半大的孩子,而是一个经历了无数风浪的成年人。
“马学军,”王小虎缓缓开口,一字一顿,“我跟你不一样。你做这些,是为了钱。而我站在这里,是为了守着家。你觉得,你的钱,有我的家重要吗?”
“少他妈跟我扯这些没用的!”马学军色厉内荏地吼道,“家?一个破庙算你哪门子家!”
“昨晚这里不干净,死了东西。”王小虎忽然说了一句毫不相干的话,他的目光从马学军脸上移开,落在了他身后那个黄毛混混的脸上,“你们身上沾了晦气,最好赶紧走,小心走路摔跟头。”
他这句话说得极其认真,配合上他此刻冷静得有些诡异的神情,让庙里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阴森。
马学军和他身后的两个混混都感到了背脊一阵发凉。
尤其是那个黄毛,他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总觉得王小虎的眼神在他身上停留得特别久。
王极淡的黑气。
那黑气和昨晚小鬼身上的气息同源,但微弱了无数倍。
这说明,这个黄毛最近肯定去过阴气重的地方,或者,他本身的阳气就极弱,所以轻易地被村里失衡的阴阳之气侵染了。
村里的“朽门”,正在慢慢打开。
昨晚的小鬼,只是第一缕透门而入的“阴风”。
“你……你他妈吓唬谁呢!”马学军强作镇定地松开了王小虎的衣领,往后退了一步。
不知道为什么,他一刻也不想在这座破庙里待下去了。
这里明明阳光普照,他却感觉阴风阵阵。
“滚!”
王小虎吐出一个字,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决绝。
马学军的脸涨成了猪肝色,他本想放几句狠话,但对上王小虎那双冰冷的眼睛,那些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好……好小子,你给我等着!”
他最终只能撂下一句场面话,带着两个同样心里发毛的混混,灰溜溜地逃离了土地庙。
直到走出庙门,被温暖的阳光一照,三人才感觉那股莫名的寒意消散了一些。
“军哥,那小子今天……有点邪门啊。”黄毛心有余悸地说道。
“邪门个屁!”马学军嘴上强硬,心里却也在打鼓,“估计是吓唬咱们的!走,回去告诉老板,这硬骨头不好啃,得想点别的办法。”
庙内,王小虎看着他们远去的背影,眼神愈发凝重。
他知道,这只是暂时的胜利。
马学军和开发商是摆在明面上的威胁,就像一群嗡嗡叫的苍蝇,虽然烦人,但总能找到应对的方法。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隐藏在暗处的、看不见的危险。
是村里失衡的阴阳,是那扇正在洞开的“朽门”,以及门后那些比昨晚的小鬼强大百倍、千倍的东西。
他最大的靠山,已经沉睡。
他现在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那个昨晚才学会画第一张符,还需要爷爷拼上性命才能解决一只最低级小鬼的自己。
一股巨大的压力,沉甸甸地压在了他的心头。
但他没有退缩。
他转过身,重新看向那尊沉默的土地神像,眼神中的迷茫和恐惧,逐渐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坚定所取代。
从这一夜起,他是这座土地庙的,守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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