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翔网吧”的招牌在正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廉价和萎靡,红色的霓虹灯管熄灭着,像一条褪了色的死蛇。
但从那扇紧闭的玻璃门里,却隐隐传来一阵与外界隔绝的喧嚣。
王小虎站在门口,手心里攥着那个写满了“罪证”的作业本,像是攥着一块滚烫的烙铁。
这里,就是爷爷口中的“战场”?
他推开门,一股混杂着烟草、泡面和汗液的浑浊热浪扑面而来,呛得他连退了两步。
屋子里光线昏暗,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一排排电脑屏幕发出幽蓝或惨白的光,照亮了一张张或亢奋、或麻木的年轻脸庞。
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鼠标疯狂的点击声、耳机里传出的厮杀呐喊声,汇成了一首属于这个时代的、光怪陆离的交响曲。
王小虎像一个误入魔窟的乡下孩子,有些无措地站在那里。
“爷,这……这地方怎么找‘秀才’?”他在心里问,声音都带了点颤。
“心静。”土地爷的声音古井无波,“秀才未必穿长衫,檄文也未必用笔杆。你去找,去找那个‘势’最弱,但‘气’最盛的人。”
势弱?
气盛?
王小虎听得云里雾里,但他选择相信爷爷。
他猫着腰,像一只机警的狸猫,在狭窄的过道里穿行。
他仔细观察着每一个人。
大部分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
有人在游戏中指挥千军万马,吼得面红耳赤;
有人在视频聊天里对着摄像头挤眉弄眼,笑得一脸甜蜜。
他们的“势”都很强,那种投入的劲头,仿佛天塌下来都与他们无关。
王小虎的目光扫过一排排座位,最终,在最角落的一个位置停了下来。
那儿坐着一个瘦高的青年,戴着一副厚厚的黑框眼镜,镜片上沾着些许油光。
他的屏幕上没有游戏,也没有电影,只有一个空白的文档界面,光标在孤零零地闪烁。
他的面前摆着一碗早已泡得发胀的泡面,他却一口没动。
他只是死死地盯着屏幕,手指悬在键盘上,仿佛有千钧重,迟迟不肯落下。
他的眉头紧锁,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烦躁、不甘和迷茫。
这个人,看起来无所事事,百无聊赖,正是爷爷口中的“势弱”。
可王小虎凑近了些,却能从他身上感觉到一种郁结之气,像是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被一层薄薄的地壳死死压住。
那股不平之气,就是爷爷说的“气盛”。
就是他了!
王小虎深吸一口气,走到眼镜青年身边,轻轻敲了敲桌子。
青年抬起头,眼神有些涣散,看到是个半大孩子,不耐烦地皱了皱眉:“干嘛?机子有人了。”
“哥,我看你半天没动,是遇到啥难事了?”王小虎脸上挂着最淳朴无害的笑容。
“关你屁事。”青年把头转了回去,显然不想搭理。
碰了一鼻子灰,王小虎不气馁。
他从口袋里掏出那张皱巴巴的二十块钱,那是孙掌柜给的,是他身上最后的“巨款”。
他把钱拍在桌上,又从旁边的机器上顺手拿了瓶冰镇的可乐,拧开,恭恭敬敬地放在青年手边。
“哥,我叫王小虎。我请你喝汽水。”
青年愣住了。
他看了看那张二十块钱,又看了看王小虎黑瘦但真诚的脸,眼里的戒备松动了一丝:“你到底想干什么?”
“哥,我看你像个文化人。”王小虎压低了声音,神情变得严肃起来,“我想请你,帮我写一篇‘杀人’的文章。”
“杀人?”青年吓了一跳,猛地坐直了身子,警惕地看着他,“你这小屁孩,胡说什么!”
“用笔杀人。”王小虎一字一顿,眼神里透出与年龄不符的锐利,“我给你讲个故事,你听完,再决定帮不帮我。这二十块钱,就当是你听故事的钱。”
青年沉默了,他扶了扶眼镜,鬼使神差地点了点头。
王小虎便把宏图地产如何看上村里的地,如何威胁村民,如何在没有合法手续的情况下就要强拆土地庙,以及自己今天如何在档案室里发现他们“先上车后买票”、关键报告缺失的致命漏洞,原原本本地说了一遍。
他没有添油加醋,只是平铺直叙,但那种来自乡下少年的质朴和愤怒,却有着最原始的冲击力。
青年越听,脸色越凝重。
他紧锁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原本悬在键盘上的手,不知不觉地攥成了拳头。
“你是说,他们拿着一份昨天才盖章的‘勘妈的!”青年猛地一拍桌子,低吼了一声,把周围几个打游戏的人都吓了一跳。
他双眼冒火,那股被压抑许久的“气”,终于找到了一个宣泄口。
“哥,你叫啥名?”王小虎趁热打铁。
“我叫刘文杰,县一中毕业,现在在省城念大学,中文系的。”刘文杰咬着牙,像是自报家门,又像是在发誓,“这事我管了!不为你的二十块钱,就为你刚才那句‘用笔杀人’!老子学了十几年圣贤书,要是连这点不平事都不敢鸣,这大学算白上了!”
“爷,成了!”王小虎在心里狂喜。
“别急,这只是第一步。”土地爷的声音适时响起,“檄文不是发泄情绪,而是精准的武器。你来口述,让他来写。记住,要突出三点:一,老弱妇孺的悲惨;二,百年古庙的情怀;三,官商勾结的黑幕。要把宏图地产钉在耻辱柱上,让他们百口莫辩!”
王小虎立刻把土地爷的指示转达给了刘文杰。
刘文杰听完,眼中闪过一丝惊异,他重新审视了一遍王小虎,仿佛不相信这些滴水不漏的战略部署,会出自一个乡下少年之口。
但他没有多问,文人的那股劲儿上来了,他把键盘一拉,沉声道:“好!今天就让这帮混蛋看看,什么叫笔墨的力量!”
一场奇特的合作,就在这家嘈杂的网吧角落里展开了。
王小虎负责提供最原始、最鲜活的“弹药”。
“我们村东头的三奶奶,八十多了,儿子儿媳都在外地打工,她天天去庙里烧香,跟土地爷说心里话,说那庙就是她的家……”
“那庙,听我爷爷说,从清朝就有了,救过闹饥荒的灾民,躲过日本鬼子的炮弹,比我们村所有人的年纪都大……”
“那个马经理,开着大奔来的,手指头上的金戒指比我眼珠子都粗,他说一个电话就能让县里的领导过来陪他喝酒……”
刘文杰则像一个技艺高超的工匠,将这些粗糙的原料,锻造成锋利的词句。
他的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发出一阵急促而富有韵律的声响。
“拟个标题,要狠!”王小虎说。
刘文杰思索片刻,在文档顶端敲下了一行字:
【血泪控诉!官商勾结,伪造批文,百年古庙危在旦夕,王家村百余户村民跪求青天!】
“够狠!”王小虎眼睛一亮。
“开头,要惨,要让所有人心头一紧!”土地爷在王小虎脑中指挥。
刘文杰的双手化作残影:
“当您点开这篇帖子的时候,在偏远的王家村,一群手无寸铁的老人正颤抖着挡在冰冷的推土机前。他们的身后,是我们村几代人的根,一座见证了百年风雨的土地庙。而那台钢铁巨兽的主人,宏图地产的经理,正狞笑着对我们说:‘县里的批文在此,谁敢阻拦,就是妨碍公务!’可他不知道,我们已经拿到了证据,那张所谓的‘批文’,是一张彻头彻尾的谎言!一张沾满了肮脏交易的废纸!”
“中间,要把证据砸实,要用法律的锤子,一锤一锤地敲!”土地爷继续道。
王小虎立刻报出档案编号和那两条致命的违规。
刘文杰的手指不停:
“……我们想问问宏图地产,你们的‘初步勘探规划批文’审批日期是x年x月x日,为何早在一周前,你们的马经理就敢进村宣布动工?这是不是典型的‘未批先建’?这是不是对国家法律的公然藐视!”
“我们更想问问县土地局规划科的李卫东科长,编号‘丁卯-乡规-074号’的卷宗里,为何只有一张申请表,而法律明文规定必须前置审批的《地质灾害评估报告》和《环境影响评估报告》却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两张连编号都没有的白纸!请问李科长,您的印章,是盖给了这两张白纸吗?这背后,到底有什么见不得光的交易?!”
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王小虎在一旁看着,只觉得一股热血从脚底直冲天灵盖。
他仿佛已经看到宏图地产马经理和那个档案室办事员铁青的脸。
“结尾,要升华,要把矛头引向所有有良知的人,要形成‘势’!”土地爷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
刘文杰删删改改,最后敲定了结尾:
“……今天,他们敢为了利益,用一张假批文推倒我们的土地庙;明天,他们就敢用同样的方法,推倒你们的家!我们是农民,我们不懂资本运作,我们也不懂复杂的法律条文。但我们懂一个最朴素的道理:人,不能没有良心!我们在此,将所有证据公之于众。我们不求别的,只求一个‘公道’!恳请每一个有正义感的网友,每一次转发,都是为我们投下的一张正义之票!救救王家村!救救百年古庙!”
写完最后一个字,刘文杰重重地按下了回车键。
他长吁一口气,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后背的t恤都湿透了。
但他那双藏在镜片后的眼睛,却亮得惊人。
“哥,发到哪儿?”王小虎紧张地问。
“就发到咱们县最大的论坛,‘平阳论坛’!那里人最多,也最杂,很多县里单位的人都潜水在里面看!”刘文杰说着,熟练地打开网页,登录账号,将写好的檄文复制粘贴,点击了“发布”按钮。
帖子发出去的一瞬间,整个世界仿佛都安静了。
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
一分钟,两分钟……
帖子的浏览量,还是“1”。
评论数,“0”。
刘文杰的额头渗出了汗。
王小虎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爷,是不是……没人看啊?”
“等。”土地爷只有一个字。
就在王小虎快要绝望的时候,页面突然刷新了一下。
浏览量:17。
评论数:1。
第一条评论出现了:“沙发!这是真的假的?太黑了吧!”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
“卧槽!这宏图地产我知道,老板后台硬得很!”
“土地局李卫东?那不是我三舅的同学吗?听说手脚一直不干净!”
“已转发到我家族群,让大家评评理!”
“楼主挺住!我们支持你!”
浏览量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上跳动。
58……134……327……
评论和转发,像被点燃的野火,开始疯狂蔓延。
刘文杰激动得嘴唇都在发抖,他指着屏幕,对王小虎说:“看!小虎你看!这就是‘势’!这就是我们这些普通人的‘势’!”
王小虎死死地盯着那个不断攀升的数字,他的心脏在胸膛里疯狂地跳动。
他仿佛看到,那篇由他口述、由刘文杰执笔、由爷爷在幕后指点的檄文,已经化作了一柄无形的、锋利无比的尖刀。
这把刀,穿透了网线的阻隔,穿透了信息的壁垒,正朝着那些自以为高枕无忧的人,狠狠地刺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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