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小虎家的成功,像一颗烧红的石子,被丢进了王家村这口沉寂多年的古井里。
第二天,天还没亮透,整座村子就提前醒了。
不再是往日那种死气沉沉的、被贫穷压得喘不过气的寂静。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久违的、躁动不安的生机。
家家户户的院门,“吱呀”作响,人们扛着锄头,背着背篓,手里提着麻袋,眼里闪着光,脚步匆匆地朝着后山涌去。
那座在他们眼中几十年如一日、只意味着贫瘠和劳累的大山,仿佛在一夜之间,变成了闪闪发光的金山。
王大柱起得比谁都早。
他没去后山,而是围着那台宝贝拖拉机打转。
他用一块湿布,把车头上上下下擦得锃亮,连车轮上的泥都抠得干干净净。
然后,又检查了机油,加满了柴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小曲,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泛着红光。
李翠花则把堂屋的八仙桌擦了一遍又一遍,搬来两张长凳。
她找出一个陈旧的账本和一支铅笔,又把家里的杆秤仔细校准了,俨然一副要开张营业的架势。
她的神情既紧张又兴奋,像个即将登台唱戏的新角儿。
王小虎坐在门槛上,看着爹妈这副模样,心里好笑,又有些感慨。
“爷,您说这钱,是不是真能把人的骨头都换一遍?”他在心里问道。
“钱换不了骨头,但能换掉骨头里的寒气。”土地爷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你看你爹,腰杆挺直了,走路都有风了。你娘,眉毛都舒展开了,眼里有活水了。小子,这就是你干的第一件功德。”
正说着,院门外就传来了脚步声。
第一个上门的是张大娘,她背着一个半人高的背篓,里面装满了刚从山里采来的新鲜蘑菇,上面还挂着露水。
“虎子,大柱,嫂子!快,快给看看,我这蘑菇,品相咋样?”张大娘气喘吁吁,脸上却笑开了花。
“大娘,您先进来歇口气。”王小虎笑着迎上去。
王大柱也赶忙过来帮忙,把背篓小心翼翼地卸下来。
李翠花拿着杆秤,准备过秤。
王小虎却拦住了她,他抓起一把蘑菇,仔细看了看,又把它们倒在一块干净的布上摊开。
问题来了。
张大娘采的蘑菇,数量是多,但品相参差不齐。
有品相极佳的秋露菌,也有很多个头小、或者已经有些开伞的次品,甚至还夹杂着几根根本不值钱的杂菌。
如果一股脑儿按高价收,自己肯定亏。
可要是压价,或者挑挑拣拣,又怕伤了村民的热情和情面。
这第一笔生意,要是开不好头,后面的事就难办了。
“爷,咋办?”王小虎心里有些发虚。
“慌什么。”土地爷的声音稳如泰山,“做生意,最讲究规矩。没有规矩,不成方圆。你今天要是心软,明天他们就能把泥巴和石头都给你背回来。你得让他们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为什么好东西值钱。”
王小虎心里顿时有了底。
他对一脸期待的张大娘笑了笑:“大娘,您这蘑菇采得真不少,辛苦了。不过,咱们既然是跟百草堂做长久买卖,就得按人家的规矩来。孙掌柜只收顶好的货,这样才能卖出价钱。”
说着,他开始动手,将蘑菇分成了三堆。
“您看,像这种,个头匀称,菌盖厚实,边上还带着白霜的,这是最好的,孙掌柜抢着要。这种,我按昨天说好的,五毛钱一斤收。”
他又指了指第二堆,那些个头稍小,或者品相略次的:“这种呢,也还不错,就是品相比不上头一等。拿去镇上也能卖,但价钱要差一些。这种,我给您算三毛钱一斤。您要是觉得亏,可以自己拿去集市上卖,我不拦着。”
最后,他指着那堆杂菌和烂蘑菇,摇了摇头:“大娘,这几种,就真不值钱了,孙掌柜不收,咱们拉去也是白费力气。您下次看子你懂得多!行行行,就按你说的办!嫂子,快,快过秤!”她非但没有不高兴,反而对王小虎更加信服了。
王大柱和李翠花也看明白了,心里对儿子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套“分级定价”的法子,既保证了货物的质量,又没伤了乡亲们的和气,还给大家伙儿立了个标准。
有了张大娘这个开门红,后面的事就顺畅多了。
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过来,王小虎一视同仁,把规矩讲得明明白白。
好的,给高价,大家都高兴。
次的,给次价,人家也认。
不合格的,耐心解释,下次就知道怎么采了。
王家的院子,成了一个热闹的集市。
过秤的,记账的,点钱的,忙得不亦乐乎。
村民们脸上洋溢着收获的喜悦,数着手里的毛票,笑得合不拢嘴。
王大柱负责把分好类的山货装上拖拉机,干劲十足。
李翠花一手账本,一手算盘,算得又快又准。
王小虎则像个大掌柜,坐镇中央,从容调度。
一家人,配合得天衣无缝。
然而,这世上,有人欢喜,就有人嫉妒。
正当院子里热火朝天的时候,一个不合时宜的、阴阳怪气的声音,从门口传了进来。
“哟,王大柱,发大财了啊!这院子都快装不下了,怎么,也不请哥们儿进去喝口茶?”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村里的混子王二癞,正斜靠在门框上,嘴里叼着根草棍,身后还跟着两个游手好闲的二流子。
王二癞,是村里有名的懒汉加刺头,上次就是他带头欺负王小虎家,被土地爷暗中施法,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他看着院子里堆成小山的山货,和村民们手里崭新的票子,眼睛里冒出的,是毫不掩饰的贪婪和嫉妒。
院子里的气氛,瞬间冷了几分。
村民们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不敢招惹这个瘟神。
王大柱的脸色一沉,刚想上前理论,却被王小虎按住了。
“爹,我来。”
王小虎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平静地看着王二癞:“二癞哥,有事?”
“没事就不能来串门了?”王二癞吊儿郎当地走了进来,一脚踩在一个装着山核桃的麻袋上,“听说你小子现在出息了,成了咱们村的财神爷。我这儿,也弄了点‘好东西’,想请你这个财神爷给掌掌眼。”
说着,他身后的一个混混,将一个破麻袋扔在了地上。
袋口一开,一股霉味扑鼻而来。
里面装的,是一些发黑发潮的木耳,上面甚至还有一些绿色的霉斑。
“怎么样,小虎?”王二癞用脚尖踢了踢麻袋,皮笑肉不笑地说道,“我这木耳,可是陈年的,有嚼头。你看,给个什么价合适啊?”
他这是明摆着来找茬的。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了王小虎身上。
要是收了,这规矩就破了,以后谁都敢拿烂货来糊弄。
要是不收,以王二癞的德性,今天这事,绝对没法善了。
“爷,这孙子是茅坑里的石头,又臭又硬。”王小虎在心里快速说道。
“比狠,你比不过他。比赖,你更不是对手。”土地爷的声音异常冷静,“但是,你有人心。用人心,压死他。”
王小虎瞬间明白了。
他没有去看那袋发霉的木耳,而是环视了一圈院子里的村民,朗声说道:“各位叔伯大婶,我王小虎做生意,靠的是百草堂的孙掌柜,靠的是大家的信任。孙掌柜为什么肯给高价?因为咱们山里的货,干净、地道!”
“我把丑话说在前头,谁要是敢拿次货、烂货来充数,砸了咱们王家村的招牌,断了大家的财路,那他就是我们全村的仇人!我王小虎第一个不答应,我相信,大家伙儿,也绝不会答应!”
他这番话,掷地有声,直接把王二癞放到了所有村民的对立面。
果然,村民们看向王二癞的眼神,都变了。
从看热闹,变成了警惕和愤怒。
是啊,这财路刚有了一点苗头,要是被王二癞这种人给搅黄了,那损失的,是全村人的利益!
“二癞子,你那木耳都长毛了,还想拿来卖钱?你还要不要脸!”
“就是!我们辛辛苦苦从山上采回来的好东西,可不能被你这种人给毁了名声!”
“小虎,别收他的!咱不能开这个口子!”
群情激奋。
王二癞也没想到,王小虎三言两语,就挑起了所有人的怒火。
他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脸色涨成了猪肝色。
“反了你们了!”他恼羞成怒,指着村民骂道,“关你们屁事!我跟王小虎说话呢!”
王小虎冷笑一声,走到那袋烂木耳前,摇了摇头:“二癞哥,这货,我不能收。第一,它砸我招牌。第二,它断大家财路。第三……”
他顿了顿,眼神一凛:“……它脏了我的地儿。”
说完,他一脚把那个破麻袋,远远地踢出了院门。
动作干脆利落,毫不拖泥带水。
“你!”王二癞气得浑身发抖,指着王小虎,“好你个王小虎,你给我等着!”
他撸起袖子,就想动手。
可他一抬头,看到的,是王大柱不知何时已经抄在手里的扁担,和院子里几十个村民冰冷愤怒的眼神。
他知道,今天要是敢动手,绝对讨不了好。
“行!你们都行!”王二癞色厉内荏地放下狠话,“王小虎,山不转水转,咱们走着瞧!”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灰溜溜地走了。
刚走出没几步,王二癞脚下不知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结结实实地摔了个狗吃屎,引得身后传来一阵哄笑。
王小虎知道,这是爷爷又出手了。
他心里暗笑,脸上却不动声色,对着村民们拱了拱手:“谢谢各位叔伯大婶帮忙!咱们继续!”
院子里,又恢复了热闹的气氛,甚至比刚才还要热烈。
经过这么一闹,王小虎在村里的威信,不但没受影响,反而更高了。
人们都明白,这个半大孩子,不仅能带着他们挣钱,还能护着这条财路。
……
一直忙到傍晚,才收完了所有的货。
拖拉机上,装得满满当当,比昨天还多出了一倍。
盘点下来,一天就收了将近两百块钱的货。
晚饭桌上,李翠花看着账本上密密麻麻的数字,又是高兴,又是担忧:“虎子,这收的货越来越多,咱们的本钱,快不够用了啊。”
王家那点积蓄,加上卖紫血草的钱,虽然不少,但照这个势头下去,也撑不了几天。
王大柱也皱起了眉头,这是个实实在在的问题。
“爹,娘,这事我早就想过了。”王小虎扒拉着饭,胸有成竹地说,“咱们不能光靠自己这点钱。明天,我再去一趟镇上。”
“还去?去干嘛?”王大柱问。
王小虎放下碗筷,眼睛里闪着一种让爹娘都感到陌生的精光。
“去跟孙掌柜谈谈,让他先付一部分定金。”
“啥?让人家先给钱,后给货?哪有这样的道理?”李翠花觉得不可思议。
“别人去,肯定没这个道理。我去,就有。”王小虎自信地笑了笑,“咱们现在手里攥着的,是孙掌柜最想要的独家货源。他是个聪明人,知道该怎么选。”
“爷说了,这叫‘空手套白狼’。不,这不叫套,这叫‘供应链金融’!”
王小虎嘴里冒出的新词,让王大柱和李翠花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们虽然听不懂,但他们看着儿子那张自信满满的脸,心里那点担忧,不知不觉就消散了。
夜深了。
王小虎躺在床上,却没有丝毫睡意。
他今天虽然把王二癞顶了回去,但他知道,这事没完。
像王二癞这种人,就是附在骨头上的蛆,明着不行,肯定会来暗的。
偷货,使坏,甚至……
他不敢再想下去。
“爷,光靠人多,压不住地痞流氓。有没有什么法子,能一劳永逸?”
土地爷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有。神道有神道的规矩,阳间有阳间的法则。对付这种人,最好的办法,不是用拳头,也不是用阴招。”
“那用什么?”
“用势。”土地爷的声音,变得高深起来,“你要造一个势,一个让他连伸手都不敢伸的,巨大的势。当你的靠山,比他的天还大时,他自然就趴下了。”
“靠山?”王小虎想到了孙掌柜,但又觉得不够,“孙掌柜也只是个生意人。”
“所以,你的眼光,不能只盯着这个小小的王家村,小小的百草堂。”
土地爷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引导和期许。
“小子,还记得我跟你说过的,土地庙保卫战吗?”
“开发商……要拆庙?”王小虎心里一紧。
“快了。”土地爷的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那股势力,比王二癞这种小混混,要大上百倍。他们不仅要断你的财路,还要刨我的根。”
“这场仗,你躲不掉。但只要打赢了,你就能借到一股天大的势。到那时,别说是一个王二癞,就是十个,在你面前,也只配跪着。”
王小虎的呼吸,瞬间变得急促起来。
他仿佛看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远方酝酿。
而他,就站在风暴的中心。
窗外,月光如水,院子里那台被擦得锃亮的拖拉机,在月色下,泛着冰冷的金属光泽,像一头蓄势待发的钢铁猛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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