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刚蒙蒙亮,王家村便像是被投入了一块石子的平静水面,荡起了层层涟漪。
鸡鸣头遍,村里家家户户的烟囱还没开始冒烟,村东头那条通往土地庙的荒草小径上,就已经踩出了一条清晰的土路。
人们三五成群,交头接耳,脸上挂着相同的、混杂着好奇、期待与不屑的复杂表情。
他们的目的地只有一个——那座破败的土地庙,以及庙门口那个装着“神豆”的破瓦罐。
王家村好久没有这样的大热闹了。
这事关一个顽童的豪赌,更牵动着乡亲们内心深处那点对未知神鬼的、若有若无的敬畏。
“Loudspeaker刘”——刘寡妇,自然是这支“观光团”的领袖。
她今天特意换了件干净的靛蓝色褂子,双手叉腰,站在人群的最前面,嘴巴就像一挺蓄势待发的机关枪,不断地向周围的村民们播撒着她的观点。
“我跟你们说,今儿个就是来揭穿那小兔崽子西洋镜的!什么神仙显灵,依我看,八成是王大柱两口子昏了头,陪着儿子一起疯!”
“就是,黄豆发芽哪有那么快的?除非是拿开水烫过,那也得好几天呢。”旁边一个精瘦的汉子附和道,他是村里有名的种菜好手。
“看着吧,等会儿王小虎那小子就该找借口了,不是说天太冷,就是说水浇少了。小孩子的鬼话,听听就得了,谁当真谁是傻子!”
议论声此起彼伏,绝大多数人都抱着看笑话的心态。
在他们看来,这不过是王小虎这个“混世魔王”搞出来的又一出恶作剧,只是这次,玩得有点太大了,把自己全家都给搭了进去。
人群中,王大柱和李翠花夫妇俩的脸色有点发白。
他们昨晚被儿子那番自信满满的话打了鸡血,可真到了这万众瞩目的时刻,心里还是忍不住打鼓。
他们偷偷瞟着那只被围在中央的破瓦罐,手心里全是汗。
万一……万一没发芽,他们王家以后在村里可就真没法抬头做人了。
就在这时,人群外传来一个清亮又悠哉的声音。
“哟,各位叔叔阿姨,婶子大娘,都来得挺早啊!”
众人回头一看,只见王小虎背着他那洗得发白的小书包,正不紧不慢地走来。
他脸上没有丝毫的紧张,反而像是来参加一场属于自己的表彰大会,那双乌溜溜的眼睛里,闪烁着一种与他年龄不符的、掌控一切的从容。
“哼,正主儿来了!”刘寡妇冷哼一声,双手抱在胸前,摆出一副看好戏的架势,“王小虎,别说我们欺负你个小孩子。今天大家伙儿可都看着呢,是骡子是马,你拉出来遛遛吧!”
“就是,小虎,快让我们开开眼,看看你的‘神豆’!”
“别是缩在土里不敢出来了吧?”
村民们七嘴八舌地起着哄,气氛瞬间被推向了高潮。
王小虎的脑海里,土地爷的声音带着哭腔,焦急地回荡着:“完了完了,小子,本神感觉身体被掏空!昨晚为了催生那颗豆子,我把从你爹娘那儿骗来……不,是你爹娘孝敬的那点香火愿力,全都给榨干了!现在连抬个眼皮都费劲。你可悠着点,别再给本神揽事了,我需要静养,需要香火,需要大补啊!”
“安啦,爷爷。”王小虎在心里安抚道,“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舍不得神力套不着香火。您就擎好吧,今天过后,保准让您老人家补得流鼻血!”
他走到人群中央,先是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学着说书先生的派头,对着众人拱了拱手:“各位父老乡亲,见证奇迹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他这副故弄玄虚的样子,引得众人一阵嗤笑。
王小虎也不在意,他缓缓蹲下身,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下,小心翼翼地,将手伸向了那只破瓦罐。
所有人的呼吸,在这一刻都仿佛停滞了。
刘寡妇更是伸长了脖子,眼睛瞪得像铜铃,她已经想好了待会儿该如何用最刻薄的语言来嘲笑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王小虎的手,轻轻地拨开了瓦罐表面那层湿润的泥土。
然后,一抹让所有人意想不到的、鲜活得近乎刺眼的翠绿色,猛地闯入了众人的视野!
“天……天呐!”
不知道是谁先发出了一声惊呼,像是点燃了炸药的引线。
人群瞬间炸开了锅!
所有人都疯了似的往前挤,伸长了脖子,想要看清那瓦罐里的景象。
只见那黑色的沃土之中,一株茁壮的豆芽,正昂然挺立!
它绝非普通的豆芽可比。
它的茎秆,比寻常的豆芽要粗壮上一圈,呈现出一种玉石般的温润质感。
顶端那两片刚刚展开的豆瓣,肥厚饱满,绿得仿佛能滴出水来,叶片上还挂着一颗晶莹的露珠,在晨光下折射出七彩的光晕。
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这株豆芽的根部,几条白嫩的根须已经穿透了泥土,紧紧地扒在了瓦罐的内壁上,充满了蛮横而霸道的生命力。
这哪里是一夜之间长出来的豆芽?
这简直就是一株被精心培育了数日,正处于生命力最巅峰状态的“豆芽王”!
“不可能……这绝对不可能!”那个自诩种菜好手的精瘦汉子,使劲揉着自己的眼睛,嘴巴张得能塞下一个鸡蛋。
他种了一辈子地,从未见过如此违背常理的景象。
“我的娘诶!真的显灵了!土地爷真的显灵了!”一个信佛的老太太,当场就“噗通”一声跪了下来,双手合十,对着土地庙的方向不停地磕头。
人群彻底失控了。
惊叹声、倒吸冷气的声音、难以置信的呢喃声,汇成了一股巨大的声浪,冲击着每个人的耳膜。
之前那些嘲笑与不屑,此刻全都变成了震惊与敬畏。
他们看着那株小小的豆芽,眼神就如同在瞻仰一尊真正的神只。
而作为风暴中心的刘寡妇,则像是被一道无形的惊雷劈中,整个人都僵在了原地。
她的脸上,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变得一片煞白。
那双总是闪烁着精明与刻薄的眼睛,此刻只剩下空洞的震撼。
她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发现喉咙像是被一团棉花堵住,一个字也发不出来。
“骗人……的吧……”她喃喃自语,声音细若蚊蝇,“他……他肯定是半夜偷偷换了一颗……”
王小虎仿佛听到了她的心声,他微微一笑,朗声道:“刘婶,您要是不信,可以亲自来看看。这豆芽的根,可是和我昨天埋下去的那颗黄豆连在一起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整株豆芽连带着周围的泥土一起捧了出来。
众人看得真真切切,在那肥壮的根须尽头,一颗已经裂开、略显干瘪的黄豆壳,正顽强地挂在那里,证明着它的前世今生。
证据确凿,无可辩驳!
这一下,刘寡妇最后一丝侥幸心理也被彻底击碎了。
她踉跄着后退了两步,脸色由白转红,再由红转青,像是开了个染坊。
她输了。
输得彻彻底底,体无完肤。
周围的村民们,此刻看向她的眼神已经变了。
不再是簇拥和看热闹,而是带着一丝催促和戏谑。
“刘家的,你刚才说啥来着?”
“是啊,不是说要上三炷高香,再供上三斤猪头肉吗?”
“还说名字要倒过来写?那以后是叫‘芬翠刘’?”
一句句调侃,像一根根烧红的针,扎在刘寡妇的脸上。
她在王家村当了一辈子的大喇叭,靠的就是一张嘴和一张厚脸皮,何曾受过这等当众打脸的奇耻大辱?
她的脸涨成了猪肝色,恨不得地上有条缝能钻进去。
但是,她不能退。
在农村,吐口唾沫就是个钉,当着全村人面许下的诺言,要是反悔,那以后就真成了全村的笑柄,再也没人信她了。
只见她咬了咬牙,像是下了天大的决心,猛地一跺脚,转过身,竟真的朝着土地庙的方向,双膝一软,“噗通”一声,跪了下去!
这一跪,比刚才那个老太太的一百个头都来得震撼!
“土地爷老人家在上!”刘寡妇的声音嘶哑,却异常响亮,生怕别人听不见,“是我刘翠芬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您的神威!我错了!我给您老人家赔罪了!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这个老婆子一般见识!”
说罢,她竟真的对着那座破庙,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磕完头,她猛地站起身,对着众人喊道:“都别在这儿傻站着了!等着,我这就去镇上割猪头肉,买最好的‘龙头香’!我刘翠芬,说话算话!”
说完,她拨开人群,几乎是落荒而逃般地,朝着村外的方向快步走去。
刘寡妇的这一跪、一喊、一走,彻底引爆了村民们心中最后一道防线。
连村里最不信邪、最爱挑刺的“Loudspeaker刘”都当众下跪认错了,这事还能有假?
“神了!真的神了!”
“快快快,回家拿香去!咱们也得去拜拜,沾沾仙气!”
“我家还有半斤过年剩下的糕点,赶紧拿来供上!”
人群“呼啦”一下散开了,但不是回家,而是像潮水般涌向了各自的家门。
不一会儿,就见一个个村民,手里捧着各式各样的东西,又重新聚集到了土地庙前。
有拿着线香和黄纸的,有端着一碗白米饭的,甚至还有个小孩,把自己兜里揣着的两颗糖块,小心翼翼地放在了神台下面。
一时间,这座破败了不知多少年的土地庙,竟迎来了它百年难遇的“香火盛世”。
袅袅的青烟,在狭小的庙宇里升腾、汇聚,带着村民们最质朴的祈愿——求财、求平安、求庄稼丰收……
这些纯粹的愿力,化作一道道肉眼不可见的金色光流,争先恐后地涌入了那尊蒙尘的土地神像之中。
王小虎的脑海里,土地爷发出了如同溺水之人浮出水面,猛吸第一口空气时的呻吟。
“啊……舒坦……太舒坦了……”
他那干涸的神力之海,此刻正经历着一场久旱之后的倾盆暴雨。
虽然每一滴雨水都微不足道,但成千上万滴汇聚在一起,便形成了一股可观的洪流,滋润着他几近龟裂的神魂。
“小子……你……你真是本神的福星啊!”土地爷的声音里充满了激动和狂喜,那感觉,比喝了十全大补汤还要上头。
王小虎站在一片混乱和虔诚之中,俨然成了这里的中心。
“小虎啊,你帮我问问土地爷,我家那头老母猪最近不爱下崽,是咋回事啊?”
“虎爷!虎爷!你看我这点供品,土地爷老人家能看得上不?”
“小虎哥,土地爷喜欢吃糖吗?”
王小虎俨然成了土地爷的“官方发言人”。
他背着手,学着大人的模样,有模有样地在人群中穿梭指点。
“张大娘,心诚则灵!您把对土地爷的敬意说出来,他老人家就能听见!”
“李二叔,供品不在多少,在于心意!不过嘛,土地爷他老人家喜欢热闹,下次多叫几个人一起来拜,他老人家一高兴,说不定就给您多降点福气!”
他这番话,半真半假,却把村民们唬得一愣一愣的,对他更加信服。
就在这时,刘寡妇气喘吁吁地从村外跑了回来。
她手里提着一块用荷叶包着的、冒着热气的猪头肉,另一只手则高高举着三根比小孩手臂还粗的“龙头香”。
她挤开人群,把那半斤油光锃亮的猪头肉恭恭敬敬地摆在神台上,然后点燃了那三炷高香。
更浓郁、更纯正的香火气息,冲天而起。
土地爷在王小虎的脑海里,舒爽得打了个“神力嗝”。
“嗝……饱了,饱了……这婆娘的香火,劲儿真大!”
看着眼前这番盛况,王小虎心里乐开了花。
他知道,他的“香火总代理”业务,今天,算是正式开业大吉了!
他抬起头,看着那尊在缭绕的青烟中,被映照得有些模糊的土地神像。
他仿佛看到,那神像的嘴角,正咧开一个无比满足的笑容。
“爷爷,”王小虎在心里嘿嘿一笑,“这才只是个开始。咱们的‘爷孙创业有限公司’,今天就算是拿到天使轮投资了!接下来,准备好迎接A轮、b轮、c轮的香火融资吧!”
土地爷听着这套他完全听不懂的黑话,虽然不明所以,但却能清晰地感受到这个便宜孙子心中那股冲天的干劲和前所未有的期待。
或许,跟着这个小滑头,自己不仅能恢复神力,还能见识到一个自己沉睡百年间,从未想象过的崭新世界?
夕阳下,破败的土地庙前,青烟袅袅,人声鼎沸。
一个顽劣少年,负手而立,嘴角挂着一丝狡黠的微笑。
一场席卷王家村的“造神运动”,在他的亲手导演下,轰轰烈烈地拉开了序幕。
而他们的“公司”,也在今天,正式迎来了第一批,也是最忠实的一批“天使投资人”——王家村的父老乡亲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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