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山体轰然垮塌的巨响中,雷战瞥见对面山腰镜片反光一闪即逝。
“有埋伏!”他猛地将身边战士推开,自己却被落石砸中肩膀。
强忍剧痛撕开骡马胃袋,指尖触到那枚带血玉牌——上面赫然刻着境外秘密基地的精确坐标。
而望远镜后的那双眼睛,竟与他三年前殉职的挚友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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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点开始是稀疏、沉重的,砸在丛林厚厚的腐殖质上,发出“噗噗”的闷响,带着一股土腥气。转眼间,这雨就没了间隙,连成了铺天盖地的水幕,哗哗地倾泻下来,像是要把这片连绵的群山彻底洗刷一遍。脚下的山路迅速变得泥泞不堪,每一步都像有黏稠的爪子抓着靴底,雨水顺着帽檐流成一道道水线,模糊了视线。
雷战抹了把脸,雨水冰冷,却压不住他心头的焦躁。他打了个手势,身后一队穿着迷彩雨衣的战士无声地停下,迅速依托林木和山石散开,形成警戒。队伍里唯一的向导,一个皮肤黝黑、精瘦干练的傈僳族汉子老陶,凑到雷战身边,眉头拧成了疙瘩:“雷队,这雨邪性,路怕是要保不住。”
雷战没吭声,抬起望远镜。视野里一片混沌,雨水冲刷下的山峦只剩下模糊的轮廓,墨绿的林海在狂风中剧烈摇摆。那条被他们追踪的马帮踩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小径,在更远的前方拐过一个山坳,痕迹几乎被暴雨彻底抹去。空气里,除了雨水和泥土的味道,似乎还残留着一丝骡马粪便和特殊货品的混杂气息,但这气息也在急速消散。
“他们跑不远,拖着货,比我们更难受。”雷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属般的质感,穿透雨幕,“老陶,确定是这条路?”
“错不了!”老陶肯定地点头,指了指旁边一丛被踩倒的野草,“看这断口,新鲜得很。他们急着出境,这是最近的道,但也是最险的,‘鬼见愁’就在前面。”
“鬼见愁”,指的是前方那段在悬崖上硬凿出来的窄路,一侧是近乎垂直的峭壁,另一侧就是深不见底的峡谷。平时过那里都要提着一口气,何况是这种暴雨天。
雷战刚要下令继续前进,耳机里传来尖兵压低的声音:“雷队,有发现!路边,有匹死骡子。”
队伍迅速前移,在一处稍微能避点风雨的山崖凹陷处,看到了那匹倒毙的牲口。是一匹滇马,体型不大,此刻侧躺在泥水里,肚子胀得滚圆,口鼻处还有白沫的痕迹,显然是非正常死亡。
“是累死的,或者……被下了药,免得它拖累速度。”老陶蹲下身,熟练地检查着,“这帮孙子,真不把牲口当命。”
雷战的目光却死死盯在那骡马鼓胀的腹部。马帮丢弃无法前进的牲口不奇怪,但这匹马的死状,以及丢弃的位置,总让他觉得有些刻意。一种直觉,多年刀头舔血生涯磨砺出的直觉,在他脑子里尖声鸣叫。
“剖开它。”雷战下令,声音没有任何起伏。
一名战士拔出匕首上前。雨更大了,砸在岩石上溅起细密的水雾,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和内脏的腥臭味。匕首划开坚韧的皮毛,露出鼓胀的胃袋。
雷战推开战士,亲自蹲下身,戴上了战术手套。雨水和血水混合在一起,浸透了他的裤腿,冰冷黏腻。他伸出手,直接探入那温湿滑腻的胃袋内部,强忍着那令人作呕的触感,仔细摸索着。指尖掠过尚未完全消化的草料、粘稠的胃液……然后,碰到了一个硬物。
不大,长方形,边缘似乎被胃酸腐蚀得有些圆滑,但触感冰凉、坚硬。他心中一动,小心地用两根手指将其夹了出来。
那是一只巴掌大小的玉牌。质地不算顶好,但在灰暗的天光下,依然能看出其温润的底色。雨水冲刷掉上面的血污和黏液,露出了玉牌表面的纹路——那不是装饰性的图案,而是极其精细的刻痕。线条、数字、清晰的经纬度……
是坐标!
一个精确到秒的地理坐标!
雷战的瞳孔骤然收缩。将坐标刻在玉牌上,藏于牲口胃里,这是何等隐秘而古老的手段!这绝不是普通马帮走私的货物。他猛地抬头,想要下令立刻将坐标传回指挥部。
就在这一刹那——
“轰隆隆——!!!”
一声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巨响,压过了暴雨的喧嚣。整个山体猛地一颤,像是有一头沉睡的巨兽在翻身。头顶上,泥沙碎石簌簌而下。
“山体滑坡!快散开!”雷战的吼声撕破了雨幕。
所有人都本能地向后跃开,寻找稳固的掩体。雷战在后跃的同时,眼角的余光下意识地扫向滑坡可能发生的方向,以及对面的山峦。
混乱,崩塌。泥石流如同一条黄色的巨龙,从侧上方的山坡咆哮着冲下,瞬间吞没了他们刚才所在的那段小路,裹挟着树木和巨石,轰隆隆地坠入下方的峡谷,声音震耳欲聋。
就在这天地之威肆虐的混沌背景下,就在对面那座被暴雨笼罩、一片迷蒙的山腰上,一点极其微弱的、转瞬即逝的亮光,像针一样刺入了雷战的眼帘。
镜片反光!望远镜!
有人!在监视!
“有埋伏!”雷战浑身的汗毛都炸了起来,想也没想,肩膀猛地发力,将离他最近、似乎被这突变惊得有些愣神的新兵蛋子小吴,狠狠撞向旁边一块凸起的巨岩后方。
几乎就在小吴身体离地的同时,一块被泥石流裹挟而下、拳头大小的石头,带着凄厉的风声,精准地砸在了雷战原本位置的后肩胛上。
“呃!”一股钻心的剧痛传来,仿佛骨头都被砸裂了。雷战闷哼一声,身体失去平衡,向前踉跄几步,单膝跪倒在地,泥水溅了一身一脸。
“雷队!”战士们惊呼,几双手同时伸过来扶他。
“别管我!警戒!看对面!三点钟方向,山腰!”雷战咬着牙,额头上瞬间渗出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他强忍着肩胛处火烧火燎的疼痛,猛地抬起头,目光如鹰隼般死死钉在刚才反光出现的位置。
可那里,除了茫茫雨幕,摇曳的树影,以及滑坡后仍在零星滚落的土石,什么也没有了。那点反光,那可能存在的窥视者,仿佛只是这暴烈山雨中一个虚幻的错觉。
但雷战知道,不是错觉。那感觉太清晰了,清晰得让他脊背发凉。
“雷队,你的伤……”小吴从岩石后爬出来,脸上煞白,带着后怕和感激。
“死不了。”雷战喘着粗气,在战士的搀扶下站起身,左肩活动明显受限,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处,痛得他嘴角微微抽搐。他推开搀扶他的手,用还能活动的右手,死死攥住了那枚刚从骡马胃里掏出来的玉牌。
玉牌沾着血污和泥水,冰凉坚硬。他将其在作战服上用力擦了擦,借着昏暗的光线,再次审视上面的刻痕。
经纬度毫无歧义。他的记忆力极好,对边境一带的地图更是烂熟于心,几乎瞬间就在脑海中定位了这个坐标——不在境内,而是在边境线另一侧,那片被称为“野人山”的原始丛林深处,一个在地图上仅有粗略等高线、几乎没有任何现代标识的区域。
一个境外的秘密基地?这玉牌,是信物,还是指引?马帮拼死要送出去的,就是这个?
无数的疑问和那肩胛的剧痛一起,搅动着他的神经。他抬起头,再次望向对面那片此刻空空如也的山腰。暴雨砸在脸上,冰冷刺骨。
刚才……就在那望远镜镜片反光的瞬间,虽然距离极远,光线极差,但在那惊鸿一瞥中,他捕捉到的,不仅仅是镜片的光亮。似乎……还有镜片后面,那个模糊的、举着望远镜的身影轮廓,以及……那双眼睛!
当时情况危急,信息如电光石火般掠过脑海,根本来不及处理。此刻,剧烈的疼痛仿佛某种催化剂,将那瞬间的感知从记忆深处狠狠地挖掘出来,放大,变得清晰无比。
那双眼睛……
冷峻,专注,带着一种审视猎物的、居高临下的冷静。隔着狂风暴雨,隔着数百米的距离,那目光似乎依然具有实质的穿透力。
这眼神……
雷战的身体猛地一僵,连呼吸都停滞了一瞬。一股比雨水冰冷十倍、比肩伤锐利百倍的寒意,毫无征兆地从尾椎骨窜起,瞬间席卷全身,让他如坠冰窟!
这眼神,他太熟悉了!
三年前,边境线那次代号“清道夫”的联合围剿行动。同样是大雨天气,同样是丛林山地。他们小队负责侧翼突进,而他的挚友、最好的搭档——鹰眼,负责在制高点提供狙击掩护和情报支持。
行动出了意外,他们陷入了重重包围。无线电里充斥着枪声、爆炸声和队友的怒吼。最后时刻,他接到鹰眼断续的、夹杂着剧烈电流杂音的通讯:“雷子……别过来……有诈……快走……!”
紧接着,就是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从鹰眼所在的狙击位置传来。冲天的火光,即使在大雨中也没有立刻熄灭。
后来,他们只在爆炸现场找到了部分无法辨认的残骸和鹰眼那支几乎被炸成废铁的狙击步枪。结论是,鹰眼在暴露后,引爆炸药与敌人同归于尽,壮烈殉国。
那成了雷战心中一道从未愈合的伤口,无数次在午夜梦回中,将他拖回那片血腥的雨林。鹰眼最后那声“快走”的嘶吼,和那双在平时总是带着笑、但在瞄准镜后却无比锐利冷静的眼睛,是他永恒的梦魇。
而刚才,对面山腰上,望远镜后面的那双眼睛……那种冷静,那种锐利,那种仿佛能穿透一切障碍的专注……
和鹰眼,一模一样!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雷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了,疯狂地擂动着胸腔,带来一阵阵窒息般的疼痛。他死死地盯着那片空无一人的山腰,雨水流进眼睛,又涩又痛,他却一眨不眨。
是幻觉吗?是因为肩部的剧痛,和连续追击的高度紧张,产生的幻觉?还是……这暴雨山林之中,真的出现了亡魂?
或者……那根本就不是亡魂?
一个更加冰冷、更加骇人的念头,如同毒蛇般钻入他的脑海。
如果……鹰眼当年,没有死呢?
这个念头带来的冲击,甚至超过了刚才的山体崩塌和肩胛的剧痛。让他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寒意和混乱。
“雷队?雷队!你怎么样?”老陶的声音带着焦急,打断了他的思绪。
雷战猛地回过神,深吸了一口冰冷的、带着土腥味的空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他转过头,脸色在雨水的冲刷下显得有些苍白,但眼神已经恢复了惯有的沉肃和锐利,只是在那深处,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他先将那枚染血的玉牌小心地塞进作战服最里面的贴身口袋,扣好扣子。然后,用没受伤的右手,指了指对面那片此刻只有风雨肆虐的山腰,声音沙哑却异常清晰地对身边的队员下令:
“目标消失区域,标注出来。通讯兵,立刻尝试联络指挥部,报告我们遭遇山体滑坡,有人员轻伤,以及……发现重要可疑物品,正在进一步确认。同时,请求技术支援,对b7区域,也就是对面那片山腰,进行远距离红外和信号扫描。”
“是!”
命令被迅速执行。通讯兵开始呼叫,其他人则保持着高度警戒,枪口指向四面八方,尤其是对面那个可能隐藏着危险的山腰。
雷战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冲刷。左肩的疼痛一阵阵袭来,提醒着他刚才发生的真实。而怀里那枚紧贴胸膛的玉牌,冰凉坚硬,仿佛带着某种不祥的预兆。
坐标,境外基地,神秘的玉牌,还有那双……酷似鹰眼的眼睛。
这一切,是巧合,还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三年前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他抬起头,望向境外那片阴云密布、丛林叠嶂的方向,目光仿佛要穿透这重重雨幕,直达那个刻在玉牌上的坐标终点。
风雨更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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