支队技术鉴定中心,与外间办公区域的嘈杂仿佛是两个世界。厚重的隔音门将一切杂音滤去,只剩下精密仪器运行时低沉的嗡鸣,以及空气净化系统恒定而细微的气流声。无影灯冰冷而专注的光芒倾泻而下,将中央无菌操作台照得纤毫毕现,那包从昨夜血腥战场上带回的“幻影”,此刻正静静地躺在那里,像一块来自深渊的、闪烁着妖异光芒的邪恶结晶,等待着被剥开伪装,显露其最本质的罪恶。
雷战站在厚重的隔离玻璃外,双臂环抱于胸前,身体站得如同钉在地上的标枪,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他一夜未眠,眼中布满了血丝,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但目光却如同淬火的刀锋,穿透玻璃,牢牢锁定在技术人员每一个细微的操作上——取样、称重、溶解、注入那些闪烁着各色指示灯的复杂仪器。他需要亲眼见证,需要用这专注的凝视,来压制心底那个自看到塔楼标记和二叔日记后,就不断滋长、几乎要破土而出的可怕猜想。
时间在高效液相色谱仪、气相色谱-质谱联用仪指示灯规律的明灭间悄然流逝,每一秒都仿佛被拉长,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高纯溶剂和某中等待的焦灼混合的气息。
终于,内侧的气密门滑开,技术负责人老周走了出来。他五十多岁的年纪,头发已然花白,鼻梁上架着一副老花镜,脸上总是带着技术人员特有的温和与耐心,是支队里公认的“定海神针”。但此刻,他脸上的表情是前所未有的凝重,眉头紧紧锁在一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震惊,甚至还有一丝……难以置信。他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纸张似乎还带着打印机的余温,墨迹未干。
“雷队,”老周的声音有些干涩,他走到雷战面前,将报告递过去,手指在纸面上那项关键数据处无意识地敲击了两下,“初步结果……出来了,非常,非常不寻常。”
雷战接过那份看似轻薄、却重若千钧的文件。他的目光迅速扫过那些对于外行如同天书般的化学分子式、复杂的波峰图谱和冰冷排列的数据。他并非化学专家,但常年与各种毒品打交道培养出的直觉,让他对几个关键数据和结论异常敏感。
“纯度,99.83%。”老周指着报告顶端那个用加粗字体标出的、骇人听闻的数字,声音低沉,“这个数字本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远超目前市面上流通的任何冰毒产品。但关键不在这里,”他的手指向下移动,精准地点向几项复杂的色谱和质谱分析图,“你看这里,乙苯胺的异常峰,还有这里,左旋伪麻黄碱特定降解产物的残留比例……它的整个合成路径,非常古老,非常迂回,使用了多种早已被现代高效简化工艺淘汰的、成本高昂且反应条件苛刻的催化剂和特定反应条件。这种路线,效率低,风险高,但……最终产物的纯度,尤其是某些特定手性异构体(雷战注意到一个词‘右旋体’比例异常高)的比例,却达到了一个近乎变态的、偏执的精准值。”
老周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紧紧盯着雷战,语气加重,几乎是一字一顿:“更重要的是,这几项微量的、如同‘指纹’一样独一无二的副产物,以及那几种特定催化剂的残留图谱,与我们档案库里封存的、绝密的、二十年前塔寨‘完美冰晶’原始样本的数据,进行了超过三百个特征点的交叉比对,吻合度……超过了百分之九十二!雷队,这绝不是巧合!更不是简单的模仿能达到的!这就像……就像是用同一把钥匙,打开了同一把锁!”
不是模仿,是复刻!是几乎完美的传承!
雷战捏着报告边缘的手指猛然收紧,坚韧的铜版纸被他捏得深深凹陷,指节因极度用力而失去血色,变得惨白。最后一丝侥幸——希望这只是某种拙劣的仿冒、是偶然的技术雷同——被这铁一般的、冷冰冰的科学数据彻底粉碎,碾落尘埃。他仿佛能看到,二十年前那个消失在暴雨之夜中的年轻身影,在世界的某个阴暗角落,重新架起了他的实验仪器,用那双沾染过罪恶的手,再次开始搅拌着致命的溶液。
“还有这个包装材质和标记,”老周放下报告,转身从旁边的托盘中拿起一个高倍放大镜,对准了那块“幻影”包装袋右下角的塔楼暗纹,“材质光谱分析显示,它含有几种九十年代末期沿海某些特定化工厂常用的、如今早已因环保和毒性问题停产的邻苯二甲酸酯类增塑剂成分。而这个标记,”他调整着放大镜的角度和光源,让那个尖塔图案在特定光线下呈现出更多细节,“经过我们的超高分辨率图像增强技术和全国毒品数据库海量信息进行像素级细节比对,可以确认,其线条的弧度、尖塔与基座的比例,甚至是一些当年为了防伪而刻意设计的、微小的、看似像瑕疵或随意的笔画断续,都与塔寨核心层使用的‘塔尖’标记,完全一致!这技术,这标记……就像是……从二十年前的时空里,直接原封不动地搬过来的一样!”
老周直起身,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布满疲惫的眉心,脸上写满了巨大的困惑与难以置信,他看向雷战,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雷队,这……这怎么可能?当年塔寨被我们犁庭扫穴,摧毁得那么彻底!林耀东死了,几个掌握核心技术的工程师也都被捕了,所有设备和配方按理说都已经被销毁或封存!这种独特的工艺和标记,应该已经彻底失传了才对!难道……难道那个林枭……”
那个被尘封了二十年、带着血腥与诡秘气息的名字,再次从历史的坟墓中被拽出,几乎就要从老周的齿间挤出。
就在这时,鉴定中心的门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洁白实验服、戴着无框眼镜、气质清冷的年轻女性走了进来。她看起来不到三十岁,身材高挑,步履从容,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眼神专注而锐利。她是省厅最近才派来支援的尖端人才——化学博士苏晚晴。
“雷队,周工,”苏晚晴的声音清脆而冷静,没有多余寒暄,她直接将平板电脑的屏幕转向他们,上面显示着更加复杂、令人眼花缭乱的分子动力学模拟三维图和精确到小数点后几位的同位素分布数据,“我利用同步辐射光源和深度质谱扫描,对‘幻影’的晶体结构和形成过程做了更深层次的逆向工程分析。”
她纤细的手指在屏幕上快速滑动,放大某个关键区域:“‘幻影’的晶体结构具有一种非常独特的‘定向生长记忆效应’,它的每一个晶核的形成和长大,都严格遵循着一种近乎偏执的、对‘完美正六边形片状晶体形态’的极致追求,这种追求,与现代高效简化工艺注重产量、稳定性和成本控制的思路截然不同,更像是一种……带有个人美学偏执的‘手工艺品’。”
她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目光锐利地看向雷战,语气斩钉截铁,带着科学家特有的严谨与冷酷:“但最关键的证据在这里。”她调出另一张极其复杂的质谱分析图,指向其中一个极其微弱、但特征鲜明的峰,“我发现了这种特定的、氘代位置的苯丙酮前体的使用比例和其代谢残留的独特‘指纹’。而这种前体的合成路径与使用比例,与当年部里存档的、编号为‘塔-A7’的、被认定为‘不切实际、成本过高’而最终被林枭本人搁置的未完成配方草稿中的数据,高度吻合!”
苏晚晴顿了顿,她的目光扫过雷战和老周震惊的脸,最终定格在雷战眼中,清晰地、不容置疑地吐出结论:
“这不是改进,雷队——”
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实验室里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冰锥般砸下:
“这是复刻。连二十年前因为现实阻碍而被认为不可行、最终放弃的配方细节,都一模一样。”
实验室里陷入了一片死寂。只有周围那些昂贵的仪器还在不知疲倦地低鸣着,记录着这令人心惊的真相。
复刻!传承!幽灵归来!
所有的科学证据,所有冷冰冰的数据和图谱,都无比清晰地、残酷地指向了那个二十年前就该彻底消失的名字——林枭。
雷战的目光从手中那份沉重的报告,移到苏晚晴冷静而笃定的脸上,再落到无菌台上那包在无影灯下闪烁着诱人而致命光芒的“幻影”上。
二叔日记里沉重的笔迹,老局长激动的证言,此刻与这现代化的实验室证据彻底重叠。
他知道,面对这个从历史深渊中爬出来的、拥有顶尖制毒技术和偏执信念的幽灵,一场远比正面枪战更加复杂、更加残酷、跨越了二十年时光的战争,已经无可避免地降临。而技术的獠牙,已经率先撕开了对手的第一层伪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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