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北营校场却已杀气腾腾。
林枫依旧赤着上身，汗水沿着脊背那道狰狞伤疤的沟壑蜿蜒而下。他手里拎着的不是刀，而是一根浸了水的牛皮鞭，鞭梢拖在地上，发出令人牙酸的沙沙声。
“都没吃饭吗！”他声音不大，却像淬了冰碴子，刮过每个新兵的耳朵，“老子昨晚上跟那鞑子唠嗑，都比你们这动静大！”
他猛地扬手，鞭子破空抽出一声尖啸，却没落在任何人身上，只是将地上一个训练用的草人脑袋精准地抽飞了出去。“看见没？鞑子的刀，就这么快！你们这软绵绵的架势，是给人挠痒痒还是送人头？”
新兵们噤若寒蝉，拼了命地挥动手中的兵器。
林枫踱着步，目光如刀，一个个扫过去。他忽然停在一个面色苍白、动作明显迟缓的年轻汉子面前。
“赵小六，你昨晚偷牛去了？手抖成这样？”
那汉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把枪扔了：“头、头儿，我…我肚子有点不舒服…”
“不舒服？”林枫挑眉，忽然伸手，快如闪电地在他怀里一掏，摸出个小巧的油纸包。打开一看，是几块精致的糕点，绝非山寨粗劣伙食能有的东西。
校场瞬间安静下来。
林枫捏起一块糕点，放在鼻尖嗅了嗅，眼神倏然冷了下去。“哟，桂花糕？钱先生伙房的特产啊。怎么，他老人家瞧你训练辛苦，特意给你开小灶了？”
赵小六腿一软，跪倒在地：“头儿！我、我…”
“啧，瞧你这点出息。”林枫反而笑了，随手把糕点扔回他怀里，“吃啊，别浪费钱先生一番好意。”他语气轻佻，甚至用鞭梢抬了抬赵小六的下巴，“就是不知道，这糕点下肚，明天你的刀，还提不提得动？到时候鞑子摸上来，是看你表演饿死鬼投胎，还是看钱先生给你念往生咒？”
这话毒得像蝎子尾，扎得赵小六面无人色，周围人也变了脸色。
林枫不再看他，转身面向全体，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狠厉：“都给老子听好了！北营，老子说了算！谁他妈再敢吃里扒外，手脚不干净——”他鞭子一指那被抽飞脑袋的草人，“那就是下场！练！”
午后，忠义堂偏厅。
柳娘子坐在上首，听着几位队正禀报防务，钱先生坐在下首，一如既往地眯着眼，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
林枫最后一个到，他换上了一件干净的黑色劲装，头发随意束在脑后，几缕碎发垂在额前，非但不显邋遢，反而添了几分落拓不羁。他进来也不急着禀报，先自顾自拎起桌上的茶壶，对着壶嘴灌了几口，这才一抹嘴。
“寨主，各位，对不住啊，操练那帮兔崽子，来晚了。”
几个老成持重的队正皱了皱眉，显然看不惯他这做派。钱先生眼底则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
柳娘子却没什么表示，只淡淡道：“林队正，后山防务布置得如何？那鞑虏可开口了？”
林枫大喇喇在一张空椅上坐下，长腿一伸，差点绊到路过的一个侍从。“防务嘛，正在搞，保准让那些鞑子有来无回。至于那俘虏…”他拖长了调子，眼神似笑非笑地瞟向钱先生，“嘴硬得很，不过嘛，倒是透露了点有意思的事儿。”
钱先生端茶的手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
“哦？什么消息？”柳娘子问。
林枫却不急着回答，反而从怀里摸出那把狼头匕首，漫不经心地修着指甲：“也没什么，就是说了些…关于咱们寨子里，某些人胃口特别好，不光爱吃桂花糕，还爱吃北边送来的‘羊肉’。”
“哗啦！”钱先生手中的茶盖突然滑落，在茶碗上磕出一声脆响。他连忙掩饰地咳嗽两声：“人犯胡言乱语，林队正也信？”
“我信不信不重要。”林枫抬起眼，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射向钱先生，脸上却还挂着那副痞笑，“关键是，鞑子信啊。他们觉得，既然有人能吃他们的‘羊肉’，那自然也能帮他们…打开咱们寨子的后门，是吧，钱先生？”
偏厅里瞬间死寂！所有目光都聚焦在钱先生身上。
钱先生脸色煞白，猛地站起：“林枫！你休要血口喷人！寨主，此人分明是挟私报复，污蔑老朽！”
林枫却嗤笑一声，也站了起来，他比钱先生高出半个头，此刻微微俯视，压迫感十足：“钱先生急什么？我又没指名道姓。您这算是不打自招？”
他绕着钱先生踱了半步，语气忽然变得懒洋洋的：“再说了，我也就是转述那鞑子的话。他说啊，跟他们接头那人，右手手背上有块烫伤的疤，像个月牙儿…钱先生，您这手揣袖子里干嘛？亮出来给大伙儿瞧瞧呗？也好证明您清白不是？”
钱先生下意识地把右手往袖子里缩了缩，这个细微的动作落在所有人眼里，意味顿时不同了！
柳娘子的眼神彻底冷了下来。
“钱先生，”她声音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力，“伸出手来。”
钱先生额头冷汗涔涔，嘴唇哆嗦着，迟迟不动。
林枫此刻却忽然打了个哈哈，一拍脑袋：“哎哟！瞧我这记性！寨主，我突然想起来，那鞑子好像还说，那疤是在左边的？哎，这人伤重，说话含糊不清的，可能是我听岔了，误会钱先生了！”
他这话看似在打圆场，实则更是把钱先生架在了火上烤！现在他伸不伸手，都洗不清嫌疑了！
钱先生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林枫：“你、你…”
“我什么我？”林枫瞬间变脸，笑容一收，眼神阴鸷地盯着他，“钱先生，老子没你那么多弯弯绕。我就问你，老子抓的人，你三番五次想弄走，安的什么心？那鞑子说的内鬼，右手到底有没有疤？你敢不敢现在亮出来，给寨主和各位头领看个明白！”
他步步紧逼，气势凌厉，哪还有半分刚才的懒散痞气，整个人像一把终于出鞘的利刃，寒光四射，直指要害！
钱先生被他逼得踉跄后退，面如死灰，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偏厅内落针可闻，所有人心中都已明了。
林枫不再看他，转身对柳娘子抱拳，语气恢复沉稳：“寨主，鞑子探营，内鬼通敌，事态紧急。属下建议，即刻控制钱文渊，详加审讯！并全面接管其分管的粮械物资，以防不测！”
柳娘子目光冰冷地扫过面无人色的钱先生，缓缓点头：“准！来人，拿下钱文渊！暂押地牢！一应事务，交由林队正统筹处理！”
命令一下，立刻有亲卫上前。
钱先生终于崩溃，嘶声喊道：“寨主！冤枉！是林枫陷害我！他…”
话未说完，已被堵了嘴拖了下去。
林枫看着他被拖走的背影，嘴角缓缓勾起一抹冷冽的弧度。
他转身，面对神色各异的众头领，随意地一拱手，那股子痞气又回来了：“各位，不好意思啊，搅了大家的清静。没办法，寨子里进了耗子，不揪出来，大家都睡不踏实。以后北营这边，还有赖各位叔伯兄弟多帮衬了！”
众人连忙还礼，眼神里已充满了敬畏。这位年轻的代管队正，手段狠辣，心思缜密，翻手之间就将盘踞山寨多年的钱先生扳倒，绝非表面看上去那般简单随意。
林枫不再多言，拎起他那把狼头匕首，吹着口哨，晃悠着走出了忠义堂。
阳光照在他身上，将那身黑衣勾勒出利落的轮廓，背影挺拔如枪，却又带着一股子混不吝的江湖气。
他知道，扳倒钱文渊只是开始。这潭水，才刚刚搅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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