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方向的火光,如同地狱在人间的投影,将京郊西山大营每个人的脸映得明暗不定。喊杀声、兵刃碰撞声即便相隔甚远,也隐隐可闻,如同一面不断擂响的战鼓,敲在心上。
谢清晏毒性未清,脸色苍白如纸,倚在临时搬来的椅中,额间不断渗出冷汗。萧逐渊已迅速接手了军营的指挥权,一道道命令清晰发出:控制所有出入口,严禁任何人私自离营传递消息;派出斥候小队,谨慎靠近京城探查实时战况;整肃兵马,随时准备应对可能袭向大营的叛军或……驰援皇宫。
“你必须立刻逼毒,不能再拖。”萧逐渊处理完紧急军务,回到她身边,语气不容置疑,掌心再次贴上她后心,精纯内力缓缓渡入。
谢清晏闭目凝神,配合着他的内力引导,试图将那股阴狠的毒性逼出。然而,心神却始终无法完全宁静。皇宫里的情况如何?父亲旧部能否及时响应?镇北将军的三千援兵何时能到?每一个未知都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
就在她内力运行到关键处,喉头腥甜再次上涌时,远处皇宫方向的杀声陡然变得更加激烈,其中似乎夹杂着某种……混乱的惊呼?
谢清晏猛地睁开眼,与萧逐渊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凝重与决断。
“不能再等!”谢清晏强提一口气,挣扎着站起,自怀中取出那支乌木筚篥,“我必须给里面的人一个信号!给胭脂骑一个指令!”
萧逐渊没有阻拦,只是沉声道:“我护着你。”
她走到帐外,望向那片被火光染红的夜空,将筚篥置于唇边。这一次,她吹奏的不再是完整的《破阵乐》,而是其中最为急促、尖锐,代表着“里应外合”、“决死冲锋”的片段音符!
内力不足,她便以意志与残存的气力催动,音调算不上完美,甚至有些嘶哑断续,但那其中蕴含的杀伐决绝之意,却穿透了夜色,如同无形的箭矢,射向混乱的京城!
**皇宫,承天门前。**
局势已到了千钧一发的时刻。韩德远勾结京畿卫戍副统领以及部分宫中禁卫,聚集了近两千叛军,猛攻承天门。守卫宫门的禁军虽然拼死抵抗,但人数劣势,伤亡惨重,防线摇摇欲坠。
皇后与太子被护在相对安全的内殿,但帝王的仪仗已暴露在叛军弓弩的威胁之下,皇帝脸色铁青,手持长剑,亲自立于阶前,做最后的抗争。
就在这危急关头——
那尖锐、独特的筚篥声,破空而来!
虽然微弱,却像一道闪电,划破了叛军嚣张的气焰,也点燃了守卫者心中的希望!
“是小姐的信号!”混在宫女、内侍中,早已潜入皇宫各处关键位置,伪装潜伏的胭脂骑成员,在听到这熟悉的音符时,眼中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芒!
“动手!”
承天门内侧,几名看似惊慌失措的“宫女”突然自裙下抽出短刃,如同猎豹般扑向正在撞击宫门的叛军小队头目,刀光闪过,血溅宫门!
御厨房附近,负责叛军后勤伙食的几名“杂役”,将早已备好的巴豆粉混入了饮水中……
通往内宫的要道上,数名“内侍”突然发难,截杀了一支试图绕后偷袭的叛军小队!
皇宫之内,瞬间多处开花!胭脂骑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刺,在这一刻骤然发动,虽不能正面击溃叛军,却有效地扰乱了他们的阵脚,延缓了他们的攻势,为外围可能的援军争取了宝贵的时间!
“怎么回事?!里面怎么乱了?!”正在指挥攻门的叛军将领又惊又怒。
然而,更让他们,乃至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
在承天门内侧一座较高的宫墙望楼上,两名身着普通宫装,但眼神锐利、身形矫健的女子(胭脂骑),一左一右,“搀扶”着一位身着深紫色凤纹常服、白发苍苍、面容威严清癯的老妇人,缓缓登上了墙头!
火光映照下,那张脸虽然布满皱纹,带着病容,但那通身的气度,那眉宇间历经三朝沉淀下的威仪,让下方许多年纪稍长的叛军士兵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
那是……早已对外宣称病重卧床、不理世事多年的……荣懿太后?!先帝的生母,当今陛下的祖母!她……她不是快不行了吗?!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荣懿太后面沉如水,目光如古井寒潭,缓缓扫过下方混乱的战场,扫过那些惊愕失措的叛军士兵。她并未高声呼喊,甚至声音带着久病的虚弱与沙哑,但每一个字,却如同冰珠落地,清晰地砸在每个人心头:
“尔等……跪下。”
只有三个字。
没有斥责,没有劝降,只有一句仿佛理所当然的命令。
然而,就是这简单的三个字,配合着她突然现身带来的巨大震撼,以及数十年来积威所致,产生了惊人的效果!
叛军队伍中,那些原本就是被上官裹挟、或是并不清楚具体反叛对象、只是听从命令的底层士兵,尤其是其中一些曾在先帝时期服役、对这位铁血太后存有本能敬畏的老兵,在看到她那熟悉而威严的面容,听到这不容置疑的命令时,双腿一软,“扑通”、“扑通”,竟当场跪倒了一片!
“太后千岁……?”
“是……是荣懿太后!”
“太后没死!太后出来了!”
恐慌如同瘟疫般在叛军中蔓延。主将的呵斥变得苍白无力。对皇室权威根深蒂固的恐惧,在这一刻压过了作乱的疯狂。军心,瞬间动摇!攻势,为之一滞!
**(记忆闪回 - 约在“牡丹诗”事件后数日,一次宫廷小聚)**
那是在一次风波暂歇后的宫中小宴,帝后皆在,气氛看似缓和。御花园中百花盛开,帝命众人评选“花王”,意有所指,亦带试探。
众贵女命妇皆围拢在那株最为雍容华贵的“姚黄”牡丹旁,赞不绝口,几乎内定了其“花王”之位。皇后脸上也带着矜持而得意的笑容,这株姚黄,是她命人精心培育的。
唯有谢清晏,远远站着,目光平静地扫过那株艳压群芳的牡丹。
轮到她发表看法时,她在众人诧异的目光中,缓步走到那株姚黄前,并未赞叹,而是伸出纤纤玉指,拈起花枝旁备用于修剪的银剪。
“咔嚓!”
一声清脆的响声,在寂静的花园中格外刺耳。
她竟亲手剪断了那朵开得最盛、最为饱满的姚黄牡丹!
在皇后骤然变色的目光和众人倒吸冷气的声音中,谢清晏拈着那朵断头的“花王”,姿态闲适地将它簪在了自己乌黑的发髻间。艳丽的姚黄与她素净的妆容形成鲜明对比,竟有一种惊心动魄的美。
她抚了抚鬓边的花朵,抬眼看向脸色难看的皇后,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声音清越:
“娘娘,臣女以为,艳极必败。开得太满,招摇过市,易折。与其留着它做‘亡花’,零落成泥惹人唏嘘,不若趁其最盛时剪下,还能博一时之艳,也省得……它挡住了别的花木该得的光。”
她话语轻柔,却字字藏针。“亡花”、“挡光”,每一个词都像是一根刺,扎在皇后心头。是在说花,还是在暗示什么?
皇后眼皮剧烈地跳动着,握着团扇的手指关节泛白,死死盯着谢清晏发间那朵刺眼的姚黄,仿佛看到了某种不祥的预兆。那一刻,她清晰地感受到,这个谢家女,绝非池中之物,她的锋芒与决断,远超乎想象。
**(闪回结束)**
皇宫墙头,荣懿太后的出现与三个字,成为了压垮叛军士气的最后一根稻草。
而与此同时,京郊方向,传来了沉闷而整齐的马蹄声与脚步声!被萧逐渊整顿好的西山大营部分兵马,以及闻讯赶来的、忠于皇帝的京营其他部队,终于赶到!
内外交困,军心溃散,叛军的败局已定。
承天门前,韩德远望着墙头那个不该出现的身影,望着开始倒戈投降的部下,望着远处逼近的援军火光,面如死灰,喃喃道:“完了……全完了……”
他猛地看向内宫方向,眼中充满了不甘与怨毒。而皇后在听闻太后现身、叛军溃败的消息时,手中一直紧握的、象征凤权的玉如意,“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
凤碎,宫倾。
这一夜,注定将被载入史册。而谢清晏那一声筚篥,与荣懿太后那三个字,以及她记忆中那朵被亲手剪断的“姚黄”,共同构成了这场惊变中最诡谲也最致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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