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镇国公府,萱草堂。
天色将明未明,府内却已乱作一锅沸粥。幼子谢知微连同其乳母张氏一同失踪的消息,如同冷水滴入滚油,瞬间炸开。国公夫人(谢清晏之母)已急得晕厥过去一次,父亲谢珩面色铁青,在厅中来回踱步,长兄谢云朔按剑而立,眼中尽是血丝,若非尚存理智,早已点齐亲兵将京城翻个底朝天。
“查!给我查!角门、后街,所有可能经过的地方,掘地三尺也要把人找出来!”谢珩的声音因愤怒和焦虑而沙哑。
“父亲,此时大张旗鼓,恐正中贼人下怀。”一个清冷的声音打破了堂内的混乱与喧嚣。
众人回头,只见谢清晏一身素净衣裙,鬓发纹丝不乱,稳步走入堂中。她脸上不见泪痕,唯有一双眸子沉静如古井寒潭,瞬间将满室的焦躁压下了几分。
“晏儿,你……”谢珩看着女儿,欲言又止。这个女儿,自及笄礼后,变化太大,沉稳得令人心惊。
“姐姐,微儿他……”谢云朔急切上前。
谢清晏抬手止住他的话头,目光越过父兄,直接投向端坐于上首,一直闭目捻动佛珠的祖母沈老夫人。
“祖母,”她屈膝一礼,声音清晰而坚定,“家中已乱,敌暗我明,盲目搜寻无异于大海捞针,更易落入圈套。孙女恳请祖母,允我全权处置此事。”
满堂皆寂。所有人都难以置信地看着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要全权处置如此惊天祸事?
谢珩皱眉:“晏儿,休得胡闹!此非儿戏!”
沈老夫人缓缓睁开眼,精明的目光落在谢清晏身上,手中佛珠停转:“你要如何处置?”
“只需一炷香。”谢清晏迎视着祖母,“请祖母赐我‘隐云令’权限,闭萱草堂正门,焚静心香一炷。香燃尽前,我必给祖母一个方向。”
“若香尽无果呢?”老夫人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
“孙女愿领家法,自此不再过问府中任何事务。”谢清晏答得毫不犹豫。
这话分量极重。谢珩和谢云朔皆欲劝阻,却被老夫人一个眼神制止。她深深地看着谢清晏,仿佛要透过这副年轻的皮囊,看清内里隐藏的灵魂。半晌,她缓缓颔首:“好。老身便给你一炷香的时间。”
“谢祖母!”谢清晏再拜。随即转身,对堂内众人,包括自己的父兄,沉声道:“请诸位暂避堂外。暗影卫听令,封闭萱草堂所有出入口,未有我令,任何人不得靠近窥听!”
她的指令清晰果断,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势。暗影卫应声而动。谢珩与谢云朔虽满腹疑虑,但在老夫人默许的目光下,只得退了出去。
厚重的堂门“吱呀”一声合拢,落锁。幽静的厅堂内,只剩下祖孙二人,以及那尊徐徐吐出青烟的鎏金香炉。
香气袅袅,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谢清晏没有浪费任何时间,她走到老夫人面前,直接抛出三个问题,每一个都精准得如同淬毒的匕首:
“第一,张氏乳娘入府,经手之人是谁?其底细,祖母当年可曾亲自核查?”
“第二,府中能避开寻常护卫眼线,将一个大活人悄无声息带出,且不惊动昨夜才加强的暗哨,必有内应。此人身份,祖母心中可有怀疑之人?”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谢清晏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种洞穿人心的力量,“祖母手中,除了暗影卫,是否还掌握着一条……连父亲都未必知晓,专司监察府内,尤其是……各房阴私的暗线?”
沈老夫人捻动佛珠的手指猛地一顿,霍然抬头,目光如电射向谢清晏!
室内落针可闻,只有香柱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老夫人脸上的皱纹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愈发深邃。她没想到,这个孙女不仅胆大,心思竟也缜密狠辣至此!这第三个问题,直指她埋藏最深、最见不得光的一道防线——那是她执掌中馈数十年,用以平衡、掌控各房,确保家族不因内斗而倾覆的最终手段。
谢清晏毫不避讳地与祖母对视。她知道自己在触碰禁忌,但非常之时,行非常之事。前世谢家覆灭,内鬼难辞其咎!她必须借助祖母这双洞察府内一切的眼睛。
香柱,已燃过半。
良久,沈老夫人缓缓闭上眼,复又睁开,眼中已是一片冰冷的清明。她不再犹豫,沉声道:“张氏,原是二房夫人王氏的陪房。当年她生产后奶水充足,恰逢你母亲生微儿时体弱缺奶,王氏极力举荐,老身念其是家生奴才,根基在府,便准了。”
二婶王氏!谢清晏心中冷笑,果然是她!前世二房便与端王世子萧元澈走得极近,看来这一世,他们勾结得更深了!
“至于内应,”老夫人继续道,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与寒意,“能同时避开明暗护卫,对府内换防如此熟悉……老身怀疑,是外院管事,谢安。他……是二房提拔上来的人。”
“而那第三条线……”老夫人顿了顿,从袖中取出一枚非金非木、造型古朴的钥匙,递给谢清晏,“持此钥,去城南‘锦绣阁’找一个叫‘锦娘’的绣娘。她会告诉你,你想知道的‘一切’。”
谢清晏郑重接过钥匙。她知道,这不仅仅是钥匙,更是祖母将那份最隐秘的力量,暂时交付于她的象征。
“孙女明白。”她躬身。
此时,香炉中最后一缕青烟袅袅散去,香柱彻底燃尽。
“咚!”仿佛敲在人心上的轻响。
谢清晏直起身,眼中锐光一闪:“时间到了。祖母,孙女这便去将微儿,平安带回来!”
她转身,快步走向堂门,“哗啦”一声打开门锁。门外焦急等待的父兄及众人立刻围了上来。
“如何?”谢珩急问。
谢清晏目光扫过人群,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对候在门口的暗影卫首领快速下令:“立刻封锁二房院落,没有我的命令,不许任何人出入!控制外院管事谢安!另,备车,去城南锦绣阁!”
指令一条条发出,清晰迅捷。她甚至来不及向父兄详细解释,只留下一句:“父亲,兄长,府内之事交由祖母定夺,追回微儿,交给我!”便带着一队暗影卫,匆匆离去。
城南,锦绣阁。
谢清晏见到锦娘,那是一个面容平凡、眼神却异常通透的中年妇人。无需多言,亮出钥匙,锦娘便了然。
“小姐想问什么?”
“二婶王氏,近日与府外何人联系密切?可有异常财物往来?张氏乳娘的家人,现在何处?”谢清晏的问题直指核心。
锦娘显然对府内诸事了如指掌,低声道:“二夫人近日与首辅韩家的一名外围管事有过接触,收受了一笔来自江南‘绸缎商’的巨款。张氏的丈夫嗜赌,前几日突然还清了所有赌债,其幼子已被秘密送往京郊。”
线索瞬间串联起来!韩德远!资金!控制家人以胁迫乳娘!
“他们计划将微儿送往何处?”谢清晏追问。
“码头。辰时三刻,有一艘标有‘永昌货行’的货船离港,目的地是津门。”锦娘语速极快,“他们打算在船上逼问或伪造证据,若不成,便……撕票。”
谢清晏心头一凛,时间紧迫!她立刻转身,同时对身边一名暗影卫道:“速去靖王府,将‘永昌货行,辰时三刻,津门’的消息告知靖王殿下,请他……按计划行事。”
她需要萧逐渊的力量在码头布控,也需要苏月见这步暗棋,在明面上制造混乱。
京城码头,晨雾未散,已是人声鼎沸。
谢清晏赶到时,一眼便看到了那艘挂着“永昌货行”旗号的货船正在做离港前的最后准备。她的人已暗中布控,但对方看守严密,直接强攻风险极大。
就在这时,一艘装饰华丽、丝竹声隐隐传来的花船,不偏不倚,正好朝着“永昌号”的方向缓缓驶来。船头立着一道窈窕身影,轻纱覆面,正是苏月见。
两船即将交错之时,花船仿佛突然失控,船头猛地一摆,在无数惊呼声中,“轰”地一声巨响,重重撞上了“永昌号”的侧舷!
“永昌号”吃水不深,被这蓄谋已久的一撞,船体剧烈倾斜,船上顿时一片大乱。几个明显是护卫打扮的人惊呼着冲向底舱,显然是要去控制“重要货物”。
混乱中,无人注意到,几道如同游鱼般灵活的黑影,已悄无声息地潜入水下,靠近了“永昌号”的底舱。
片刻之后,一个密封的巨大空酒瓮被从水下悄然推走,运向了花船的另一侧。而花船与“永昌号”相撞的破损处,江水正疯狂涌入。
“永昌号”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下沉,船上的水手、护卫惊慌失措,纷纷跳水逃生,呼喊救命之声不绝于耳。那几名冲向底舱的护卫,再出来时,面如死灰,手中空空如也。
码头上围观的人群指指点点,议论纷纷。谁都以为这只是一场意外的撞船事故。
谢清晏站在码头僻静处,冷眼看着那艘载着敌人、阴谋和“已不存在”的幼弟的货船,缓缓沉入混浊的江水中。
众目睽睽之下,船沉,“人亡”,所有明面上的线索,随着江水,戛然而断。
她转身,对身边的暗影卫低语:“回府。另外,告知靖王殿下,‘货’已顺利调包,可以开始‘清理’后续了。”
登上马车前,她似有所感,抬眼望向码头远处的一座茶楼雅间。窗边,一道模糊的轮椅剪影隐在帘后,仿佛与她隔空对望了一眼。
谢清晏收回目光,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这一局,她赢了。不仅救回了弟弟,斩断了内奸,更让幕后黑手吃了个哑巴亏,损失了一枚重要棋子。
接下来,该是关门打狗,清理门户的时候了。二婶王氏,还有那位首辅大人……她的复仇名单上,名字该用朱笔圈一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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