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日的阳光，透过省委一号会议室宽大的玻璃窗，在地板上投下明亮而规整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庄重而略显压抑的气氛。汉东省委常委会，正在这里举行。沙瑞金端坐在椭圆长桌的首位，神情平静，目光沉稳地扫过与会的每一位常委。
祁同伟作为省公安厅长，列席会议，坐在靠墙的一排座位上。他穿着熨烫平整的警服，肩章上的星徽在光线下微微反光，坐姿挺拔，目光低垂，专注地看着面前的笔记本，仿佛正在认真记录，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的全部心神，都系于沙瑞金即将开口说的每一句话上。
会议议程进行过半，讨论到近期全省的社会治安与维稳工作。沙瑞金听取完相关汇报后，并没有立刻让会议进入下一项，而是轻轻放下了手中的钢笔，身体微微后靠，双手交叉放在桌上，这是一个准备发表重要意见的姿态。会议室里顿时安静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这位新任省委书记的身上。
“同志们，”沙瑞金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刚才听了政法委和公安厅的汇报，总体来看，近期我省的社会治安形势是平稳的，大局是可控的。这一点，值得肯定。”
他顿了顿，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掠过祁同伟所在的方向，然后继续道：“尤其值得一提的是，省公安厅近期的工作，展现出了一些新的气象。我注意到，同伟同志在抓班子带队伍、规范执法行为、推动科技应用等方面，都提出了一些新的思路，也取得了一些初步的成效。”
此言一出，会议室里出现了极其短暂的寂静，仿佛连空气都凝滞了一瞬。几乎所有常委的眼角余光，都或快或慢地扫向了坐在后排的祁同伟。高育良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儒雅的微笑，但端着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李达康则微微蹙了蹙眉，目光锐利地看向沙瑞金，似乎想从这位书记的表情中读出更深层的意思。
祁同伟的心脏猛地一跳，血液似乎瞬间涌上了头部，但他强行控制住了自己，没有抬头，只是将目光从笔记本上抬起，谦逊地迎向沙瑞金的目光，脸上适当地露出一丝受到鼓励而又不敢居功的表情。
沙瑞金将众人的反应尽收眼底，语气平和地继续说道：“比如，公安厅近期提交的那份关于推进‘智慧公安’建设的思考材料，我看过了。虽然还只是初步构想，但方向是对的，是符合中央关于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现代化要求的，也切合我们汉东的实际。这种勇于探索、敢于担当的精神，是值得提倡的。”
他并没有展开讲材料的具体内容，也没有做出任何具体的承诺，但“方向对”、“符合要求”、“值得提倡”这几个词，从省委书记口中说出，其分量之重，在场所有人都心知肚明。这几乎是在公开场合，对祁同伟近期工作给予了明确的、积极的评价！
“当然，”沙瑞金话锋一转，语气变得严肃起来，“任何改革都不是一蹴而就的，必然会遇到困难和阻力。希望公安厅的同志们能够戒骄戒躁，稳扎稳打，把好的想法落到实处，真正转化为提升战斗力、服务人民群众的实际成效。省委也会关注和支持公安系统的改革创新。”
他适时地泼了一点冷水，强调了困难和务实，但这更像是一种保护性的姿态，防止祁同伟成为众矢之的。最后那句“省委也会关注和支持”，更是给祁同伟吃了一颗定心丸。
“同伟同志，”沙瑞金直接点名了。
祁同伟立刻站起身，身体挺得笔直：“沙书记，各位领导，我在。”
“坐下说。”沙瑞金摆了摆手，态度温和，“公安工作责任重大，辛苦你了。希望你再接再厉，把省委的肯定当作动力，也当作压力，把工作做得更好。”
“是！请沙书记和省委放心！我一定牢记您的指示，恪尽职守，全力以赴，绝不辜负组织的信任和人民的期望！”祁同伟声音洪亮，语气坚定，回答得滴水不漏，随后才稳重地坐下。他能感觉到，后背的警服已经被汗水微微浸湿了。
沙瑞金点了点头，没有再就此话题深入，会议议程继续进行。
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已经悄然改变。投向祁同伟的目光，不再是之前的审视、怀疑甚至轻视，而是多了几分复杂难明的意味：惊讶、探究、重新评估，或许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高育良在接下来的发言中，语气如常，依旧强调政法工作的纪律性和服务大局的重要性，但细心的人能听出，他对于公安厅具体工作的点评减少了，更多是从宏观层面进行指导。李达康则依旧保持着强势风格，在讨论到与京州相关的议题时，言辞犀利，但对于沙瑞金表扬公安厅一事，他没有发表任何评论，保持了沉默。
会议终于结束。常委们陆续离场。祁同伟刻意放慢了脚步，走在最后。当他经过沙瑞金身边时，沙瑞金正好与田国富低声交谈完，抬起头，目光与祁同伟相遇。
祁同伟立刻停下脚步，微微躬身：“沙书记。”
沙瑞金看着他，脸上露出一丝淡淡的、意味深长的笑容，轻轻拍了拍他的手臂，只说了两个字：“不错。”
没有再多言，沙瑞金便在田国富的陪同下离开了会议室。
这两个字，却比刚才会议上所有的表扬都更让祁同伟心潮澎湃。这是一种更私人的、更带有认可意味的信号。
走出省委大楼，坐进自己的专车，祁同伟才真正放松下来，长长地吐出了一口积压已久的浊气。秋日高远的天空透过车窗映入眼帘，显得格外清澈。
“厅长，回厅里吗？”司机问道。
“不，回家。”祁同伟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他需要一点独处的时间，来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至关重要的肯定。
他知道，沙瑞金的表扬，绝不仅仅是针对那份方案本身。这是一个极其明确的政治信号，是沙瑞金在经过一段时间观察后，对他祁同伟近期一系列“改邪归正”、“积极靠拢”举措的阶段性认可。这意味着，他成功地在新书记心中，初步树立了一个不同于“哭坟厅长”、“赵家鹰犬”的崭新形象——一个有能力、有想法、愿意紧跟省委步伐的实干派官员。
这股东风，他等待了太久，也运作得极其辛苦。如今，它终于来了！
但这股东风，也必然会让他在接下来的局面中，更加引人注目，更加处在风口浪尖。赵家会如何反应？高育良会如何调整与他的关系？李达康会如何应对？还有侯亮平，那条已经嗅到血腥味的猎犬，会因此改变调查策略吗？
回到家中，梁璐竟然罕见地在客厅里，似乎是在等他。看到他进门，她放下手中的杂志，目光带着探询。
祁同伟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脸上带着一丝疲惫，却更多的是如释重负的振奋。他走到沙发边坐下，看着梁璐，直接说道：“今天常委会上，沙书记点名表扬了公安厅的工作，提到了我那份方案。”
梁璐的眼睛瞬间亮了一下，但很快又恢复了平静，只是嘴角微微勾起一个不易察觉的弧度：“看来，你这一步棋走对了。”
“只是第一步。”祁同伟冷静下来，分析道，“沙书记这是在投石问路，也是在给我加压。接下来，有多少双眼睛会盯着我，等着我出错。”
“但至少，你有了一个可以立足的台阶。”梁璐一针见血，“不再是那个随时可能被抛弃的棋子了。”
祁同伟点了点头。是的，他不再是棋子了，至少，不完全是了。他已经有资格，在一定程度上，成为棋手。
他拿起电话，拨通了赵东来的号码。
“东来，是我。沙书记今天在常委会上肯定了我们的思路。”祁同伟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试点实施方案要加快完善，尽快拿出一个可以落地的时间表和路线图。我们要用实实在在的成效，来回报省委的信任。”
电话那头的赵东来，声音充满了激动和干劲：“是！厅长！我们一定全力以赴！”
挂掉电话，祁同伟走到窗边，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将天空染成一片绚烂的橘红色。
东风已至，帆已张满。接下来，就是要在这波涛汹涌的汉东宦海中，驾驭好这艘刚刚获得动力的航船，避开暗礁，冲破巨浪，驶向那个未知，却必须去争取的彼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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