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璐那句“我暂且信你一次”和带着警告意味的离开,并没有让裴书文(祁同伟)感到挫败,反而让他心底一块巨石稍稍落地。信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尤其是对于他们这样一对怨偶。梁璐没有当场激烈反对,甚至没有冷嘲热讽到底,本身就意味着她内心已经接受了那个基于现实利益的、冷酷却最可行的方案。
这就够了。裴书文要的不是破镜重圆的神话,而是一个可以运作的、相对稳固的政治联盟。第一步,也是最关键的一步,已经迈出。
接下来的几天,病休中的裴书文开始有意识地、不着痕迹地落实他承诺的“改变”。
他不再像过去那样,对梁璐视若无睹或冷面相向。早餐时,如果梁璐也在餐厅,他会主动问候一声“早”,语气平和自然。他会留意到吴妈端上来的粥是否合她口味,偶尔会看似随意地提一句“今天这酱菜不错”或者“天凉了,让吴妈熬点姜汤”。没有过分的热络,只是一种保持在合理距离内的、对同居人基本的关注和尊重。
他严格遵守了“尊重空间”的承诺。除了那次书房谈话,他再没有主动踏入主卧室半步。晚上,他依旧睡在次卧。白天,如果梁璐在客厅或书房看书,他会选择去阳台或者干脆出门散步,避免长时间的、可能引发不适的共处。
这些细微的变化,起初让梁璐极为不适,甚至带着更深的戒备。她习惯了祁同伟的冷漠、对抗或者偶尔爆发式的争吵,这种突如其来的、克制而平和的姿态,让她无所适从,总觉得背后藏着更大的阴谋。
但一天天过去,祁同伟的行为模式似乎真的稳定在了这种“新常态”上。他没有再提任何关于工作上的烦心事,没有接到赵瑞龙电话时的焦躁不安,甚至没有流露出任何对权力即将被沙瑞金接管的焦虑。他大部分时间待在书房看书,看的是些历史、哲学类的书籍,偶尔会出门散步,回来时脸色平静,甚至……似乎比生病前还显得沉稳了些。
这种反常的平静,反而让梁璐心中的疑虑和好奇与日俱增。她开始不由自主地观察他。观察他看书时专注的侧脸,观察他散步回来时身上带着的淡淡秋日气息,观察他和吴妈说话时那种不再盛气凌人的语气。
难道一场大病,真的能让一个人脱胎换骨?还是说,他真的在谋划着什么?
这种观察和猜疑,本身就是一个信号,说明梁璐的注意力已经被吸引,她不再将祁同伟完全视为一个无可救药的、注定毁灭的符号,而开始把他当作一个需要重新审视和评估的、活生生的“变量”。
转机发生在一个下午。裴书文在书房看书有些气闷,便走到客厅的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灰蒙蒙的天空发呆。梁璐正坐在沙发上翻看一本时装杂志,两人依旧没什么交流。
这时,家里的座机响了。吴妈接起后,捂着听筒对梁璐说:“梁老师,是赵瑞龙赵公子的电话,找您的。”
梁璐的眉头立刻皱了起来,脸上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厌恶。赵瑞龙偶尔也会打电话到她这里,多是些不着调的闲扯或者打探祁同伟的消息,她一向懒得应付。
裴书文听到“赵瑞龙”三个字,心脏也是微微一紧,但脸上不动声色,依旧看着窗外。
梁璐本想直接让吴妈回绝,但眼角的余光瞥见窗边那个挺拔却透着一丝孤寂的背影,心中忽然一动。她改变了主意,对吴妈说:“就说我不在。”
吴妈依言回复了对方,挂断了电话。
客厅里恢复了安静。但一种无形的张力开始弥漫。
过了一会儿,梁璐放下杂志,看似随意地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到了裴书文耳中:“赵瑞龙最近,好像找你找得很勤?”
这是一个试探,也是一个信号。她开始主动提及与他相关的外部事务。
裴书文缓缓转过身,脸上露出一丝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讥诮,他走到沙发另一侧坐下,与梁璐保持着距离,语气平淡:“还能有什么事。无非是嫌我病了,耽误了他的‘大事’。”
他没有隐瞒,也没有抱怨,只是陈述一个事实,语气里带着对赵瑞龙那种“大事”的不以为然。
梁璐盯着他:“那你打算怎么办?一直病下去?沙瑞金可快来了。”
“病总是要好的。”裴书文笑了笑,那笑容里有些深沉的东西,“但好了之后怎么做,得想清楚。不能再像以前那样,被人当枪使了。”
“当枪使?”梁璐挑眉,“你现在才明白?”
“明白得是有点晚。”裴书文坦然承认,目光坦诚地看向梁璐,“所以现在更得谨慎。赵家这艘船,看着风光,但暗礁太多。我以前光想着借力往上爬,没看清水下到底藏着什么。现在……不想陪着一起撞沉了。”
他再次明确表达了要与赵家切割的意图,而且将两人放在了“一起”的位置上。
梁璐沉默了片刻,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杂志光滑的封面。祁同伟的话,与她这些天的观察,以及她父亲偶尔透露的关于京城风向的只言片语,渐渐重合。她虽然怨恨祁同,但更清楚赵家父子的做派,那是不折不扣的火坑。
“赵立春……毕竟还没走。”她低声说了一句,像是在提醒,又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
“是啊,还没走。”裴书文接口,语气凝重,“所以更难。但不能因为难,就不做。总得想办法,慢慢地把绳子……解开。”
他没有说“割断”,而是用了“解开”,暗示这是一个需要技巧和耐心的过程,而非激烈的决裂。
梁璐再次看向他,眼神里的审视意味更浓,但那股冰冷的隔阂,似乎消融了那么一丝丝。她忽然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你那天说……政治盟友。怎么个盟法?”
裴书文心中一动,知道关键的台阶来了。他坐直了一些,语气认真起来:“信息共享是最基本的。比如,赵瑞龙或者他那边的人,如果通过任何渠道向你打探我的情况,或者试图施加影响,我希望我们能通气。”
梁璐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
裴书文继续道:“其次,在一些必要的公开场合,我们需要维持一个……起码是和睦的夫妻形象。这对你我的稳定,都很重要。” 这是维护双方体面,也是做给外界看的姿态。
梁璐冷哼了一声,但没反对。
“最后,”裴书文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一丝郑重的请求,“如果……我是说如果,到了某些非常关键的节点,可能需要借助梁老书记的一些影响力,或者只是他老人家的一句公道话,来平衡一下局面。当然,这一定会是在充分尊重老爷子,并且不损害梁家根本利益的前提下。”
这是他最核心的诉求之一。梁群峰老爷子虽然退了,但在高层的人脉和影响力犹在,关键时刻的一句话,可能比祁同伟这个公安厅长拼命折腾都管用。
梁璐久久没有说话。她看着祁同伟,看着他那双不再桀骜、而是充满了冷静和算计的眼睛,忽然觉得有些陌生,又有些……可靠?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吓了一跳。
她最终没有给出明确的承诺,只是淡淡地说了一句:“看你表现吧。”
然后,她便起身,拿着杂志回了卧室。
但这一次,裴书文看着她离开的背影,嘴角却微微勾起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弧度。
“看你表现吧。”
这五个字,对于梁璐这样的人来说,几乎就等于默认和初步的认可。她已经开始用利益而非纯粹的情绪来衡量彼此的关系了。
这顿下午茶时间简短的、看似随意的对话,标志着两人之间那种纯粹的敌对和冷漠关系,终于出现了实质性的松动。一种基于现实利害的、脆弱但确实存在的“共识”,开始悄然形成。
裴书文知道,他成功地在惊涛骇浪中,系上了第一根或许不算牢固的保险绳。虽然前路依旧凶险,但至少,他不是一个人在黑暗中独自挣扎了。
他回到书房,看着窗外渐渐沉落的夕阳,心中开始规划下一步的行动。稳住梁璐只是开始,接下来,他必须尽快去见一个人——他的老师,高育良。他需要让高育良真切地感受到他的“变化”,重新赢得这位最重要的政治靠山的信任和支持。
与梁璐的“破冰”靠的是赤裸的利益交换和坦诚的风险共担,而与高育良的“修复”,则需要展现思想上的“成熟”和对政治规则的“深刻领悟”。
这将是另一场截然不同、但同样至关重要的交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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