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
无边无际的冰冷，还有深入骨髓的剧痛。
马小玲的意识在黑暗的深渊里浮沉，每一次试图挣扎上浮，都被更沉重的虚无和撕裂感拖拽回去。她感觉不到自己的身体，只有一种灵魂被寸寸碾碎的残响。
好像过了很久，又好像只是一瞬。
一丝微弱的光感刺破了黑暗。
她艰难地，一点点地凝聚起涣散的意识。
首先感知到的是触觉——粗糙的水泥碎砾硌着她的脸颊，冰冷刺骨。浓重的尘土味和血腥味混合着，堵塞着她的鼻腔。
然后听觉慢慢回归——远处依旧传来断续的爆炸声、建筑物坍塌的轰鸣，但比之前似乎稀疏了一些，衬得近处一种诡异的、仿佛整个世界被蒙在鼓里的沉闷寂静更加令人不安。
最后是视觉——她费力地睁开一条眼缝，视线模糊不清，只能看到近处地面上厚厚的灰尘，以及……一只毫无生气、沾满灰烬和暗红色血渍的手。那是她的手。
她没死。
这个认知并没有带来任何喜悦，只有一种沉重的、令人窒息的麻木。
求生的本能，或者说驱魔龙族刻在骨子里的韧性，让她开始尝试移动。每一个微小的动作都牵扯着全身无数断裂般的痛楚，尤其是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像有锉刀在摩擦。
她咳出一口带着内脏碎片的黑血，用尽全身力气，艰难地翻过身，仰面朝上。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她刚刚凝聚起的一丝意识再次受到剧烈冲击。
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血色。那轮妖异的血月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巨大无比、边缘依旧在不断缓慢崩塌、扩张的、绝对漆黑的窟窿！
它如同一个溃烂在天幕上的伤口，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吞噬了云层，甚至仿佛在吞噬着天空本身！窟窿内部是永恒的、令人绝望的虚无，看上一眼就让人觉得灵魂都要被吸走。
香港，在这巨大的黑色窟窿下，仿佛一个被遗弃的、正在慢慢死去的玩具模型。
血月引发的疯狂似乎随着血月的消失而逐渐平息，但留下的是一片更加彻底的死寂和破坏。街道上不再有疯狂的嘶吼和打斗，只有横七竖八倒在地上的躯体，不知是死是活。火焰在废墟间无声地燃烧，黑烟如同垂死的巨蟒，扭曲着升向天空，却被那黑色窟窿无情吞噬。
城市，仿佛被抽走了所有的生机和声音，只剩下残骸与余烬。
“咳……咳咳……”马小玲又剧烈地咳嗽起来，每一次咳嗽都带来钻心的痛。她挣扎着，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环顾四周。
她还在嘉嘉大厦的某个楼层。这里似乎是被况天佑之前撞穿楼板坠落时波及的地方，天花板破了一个大洞，露出了扭曲的钢筋，四周墙壁布满裂痕，家具和杂物散落一地，覆盖着厚厚的灰烬。
“天佑……珍珍……嘉嘉阿姨……”干裂的嘴唇翕动着，发出沙哑得几乎听不见的声音。
强烈的担忧暂时压过了剧痛。她必须找到他们！
她咬着牙，一点一点地，拖着几乎报废的身体，在地上爬行。每移动一寸，都耗费着巨大的力气和意志。鲜血从她的嘴角和身上的伤口不断渗出，在灰尘中拖出一道断断续续的血痕。
穿过断裂的墙体，爬过狼藉的走廊。大厦内部死寂一片，如同巨大的坟墓。偶尔能看到一两具倒在地上的住户尸体，脸上还残留着疯狂的神色。
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
终于，她爬到了一个相对熟悉的区域——靠近王珍珍家所在的楼层。
她听到了极其微弱的、压抑的哭泣声。
心脏猛地一跳！她用尽最后的力气，加快速度向声音来源处爬去。
在一个相对完好的角落，她看到了欧阳嘉嘉。
欧阳嘉嘉背靠着墙坐在地上，头发散乱，满脸泪水和灰烬，眼神空洞而呆滞。她怀里紧紧抱着昏迷不醒的王珍珍。王珍珍脸色苍白，额间那道金色的符文已经彻底消失，呼吸微弱但平稳，似乎只是力竭沉睡。
“嘉……嘉阿姨……”马小玲嘶哑地开口。
欧阳嘉嘉身体一颤，呆滞的目光缓缓聚焦，看到地上如同血人般爬过来的马小玲，她空洞的眼睛里终于泛起一丝波澜，泪水再次涌出：“小玲……你还活着……太好了……”她的声音同样沙哑得厉害。
“珍珍……怎么样？”马小玲艰难地爬到她们身边，急切地看向王珍珍。
“不知道……一直没醒……但好像没受伤……”欧阳嘉语无伦次地说着，紧紧抱着女儿，“天佑……天佑他掉下去了……那么高……他……”
况天佑！
马小玲的心猛地一沉。她想起况天佑最后那疯狂的一击，以及伍争随手那轻描淡写却恐怖无比的一挥。
“我……我去找他……”她挣扎着想要站起来，却再次无力地跌倒在地。
“别……别去了……小玲……”欧阳嘉嘉哭着摇头，“外面……外面全完了……我们都完了……”
绝望的情绪弥漫开来。
马小玲靠在冰冷的墙上，剧烈地喘息着，看着昏迷的珍珍，看着崩溃的欧阳嘉嘉，看着外面那片被巨大黑窟窿笼罩的死寂城市。
无力感。前所未有的无力感。
他们拼尽了一切，赌上了所有，却连让对方认真一点都做不到。那个男人（伍争）就像随手拂去了衣角的灰尘，然后留下这个正在缓慢走向终结的世界，漠然离去。
这就是……差距吗？凡人与那种存在之间，无法逾越的天堑？
就在这时——
“沙沙……滋……香港……紧急……广播……沙沙……”
一阵极其微弱、断断续续的电子音，突然从一个摔裂了的便携式收音机里传了出来！那收音机半埋在附近的废墟里，指示灯微弱地闪烁着。
马小玲和欧阳嘉嘉都猛地一震，目光瞬间投向那个收音机！
“……重复……这里是……临时避难所……滋……西九龙……深层地铁隧道……滋……尚有部分幸存者……请求……支援……沙沙……”
信号极其糟糕，杂音很大，但那段话却如同黑暗中的一丝火星，瞬间点燃了马小玲眼中几乎熄灭的光！
还有幸存者！还有避难所！
不是所有人都死了！不是彻底结束！
希望，哪怕再渺茫，也终究是希望！
她不知道那个男人为什么没有立刻彻底毁灭一切，或许对他而言，观察一个世界缓慢的死亡更有趣？或许他另有目的？
但无论如何，只要还活着，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不能放弃！
马小玲眼中重新燃起了光芒，那是属于驱魔龙族的、永不屈服的坚韧。她看向欧阳嘉嘉，声音虽然依旧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嘉嘉阿姨，听着！我们还没完！珍珍需要治疗，我们需要去那个避难所！帮我……扶我起来！”
欧阳嘉嘉看着马小玲眼中那熟悉的光芒，仿佛也被感染了一丝勇气，她哽咽着，用力点了点头，小心翼翼地将王珍珍放平，然后挣扎着起身，搀扶起几乎无法站立的马小玲。
两个伤痕累累的女人，相互搀扶着，站在废墟之中，抬头望向窗外那吞噬一切的黑色窟窿。
绝望依旧浓重，前路未卜。
但只要还能呼吸，战斗，就尚未结束。
残响之中，余烬之下，微弱的火种，挣扎着，试图再次燃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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