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根纤纤玉指,莹白如玉,指尖却吞吐着一缕无形却锋锐无匹的剑意,稳稳地点在苏婉清的眉心之间。微凉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并不刺痛,却带着一种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与威严,仿佛下一瞬,那凝聚的剑意便会透骨而入,湮灭一切。
苏婉清浑身僵硬,血液仿佛都在这一刻凝固了。她怔怔地望着近在咫尺的那双清冷眼眸,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本能地屏住了。死亡的阴影,从未如此清晰地笼罩而下。方才还是救命恩人,转瞬却剑指相向,这突兀的转变让她完全无法理解,只剩下最原始的恐惧。
然而,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
那缕剑意只是凝而不发,如同悬于发丝之上的利刃,保持着一种极致的、令人窒息的平衡。白衣女子面纱后的目光深邃如渊,静静地注视着苏婉清,似乎在审视着什么,又像是在她眼中寻找着某种痕迹。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无比漫长。只有地上火把燃烧的噼啪声和殿外淅沥的雨声,提醒着时光仍在流逝。
良久,白衣女子清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打破了这致命的寂静:“灵台蒙尘,神封魄锁。却偏偏……纤尘不染。”
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极淡的困惑,指尖的剑意悄然收敛,但那根手指并未立刻离开苏婉清的眉心。
苏婉清猛地喘过一口气,如同离水的鱼儿,胸口剧烈起伏,额间已是一片冰凉的冷汗。她惊魂未定地看着白衣女子,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前辈……您……您为什么要……”
“你体内并无内力,经脉孱弱,非是习武之人。”白衣女子仿佛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苏婉清说,“记忆被封,神魂却异常纯净……有趣。”
她终于缓缓收回了手指。
那致命的威胁感骤然消失,苏婉清双腿一软,几乎要瘫坐在地,勉强用手扶住旁边冰冷的石柱才稳住身形。她看着白衣女子,眼中充满了后怕和巨大的迷茫。
白衣女子不再看她,转而将目光投向大殿那破损的穹顶之外。雨势似乎小了一些,但夜色依旧浓重。她仿佛在感知着什么,片刻后,淡淡道:“那边的厮杀,尚未止歇。”
苏婉清的心立刻又被揪紧了!是沈孤寒!他们还在围攻他!
“前辈!”她也顾不得方才险些被杀的恐惧,再次哀声恳求,“求求您!救救他吧!再晚就真的来不及了!您神通广大,一定有办法的!只要您能救他,我……我愿做牛做马报答您!”她说着,竟挣扎着要跪下去。
白衣女子衣袖轻轻一拂,一股柔和的气劲托住了苏婉清,让她无法下跪。
“做牛做马?”面纱后似乎传来一声极轻的、意味难明的低笑,“你的命运,恐怕并非由你自身意愿所能左右。”
她顿了顿,目光重新落在苏婉清那张写满焦急与绝望的小脸上,缓缓道:“况且,我为何要救他?沈孤寒乃天下公敌,煞星临世,无数人欲除之而后快。我救他,便是与整个江湖为敌。于我,有何益处?”
苏婉清被问得哑口无言。是啊,对方与她非亲非故,方才出手惊退点苍派弟子,或许只是一时兴起,或是另有缘由,凭什么要求对方为了一个“魔头”去对抗整个江湖?她又能拿出什么来报答?
可是……可是难道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就这样死去?
一想到沈孤寒浑身是血、倒卧于冰冷泥泞中的画面,苏婉清的心就痛得无法呼吸。那种痛楚,甚至超越了对自身死亡的恐惧。
她不知道这种莫名的牵绊从何而来,但她只知道,她不能让他死。
一种前所未有的冲动和勇气,混合着巨大的绝望和悲伤,猛地冲垮了她的理智和怯懦。
她猛地抬起头,泪水再次汹涌而出,却不再仅仅是恐惧的泪水,更带着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她看着白衣女子,声音因激动而尖利,却异常清晰地在这空旷的古殿中回荡:
“那如果……如果我求您呢?”
白衣女子静立不语,等待她的下文。
苏婉清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一字一句地说道,声音颤抖,却带着一种惊心动魄的执拗:“我求您!不是以江湖道义,不是以利益交换!我……我以我自身求您!”
她上前一步,不顾一切地抓住白衣女子素白的衣袖,仿佛那是最后的救命稻草,泪眼朦胧地望着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我不知道我是谁,也不知道我来自哪里,更不知道我有什么价值!但如果您愿意救他,只要他能活下来,我苏婉清这条命,就是您的!我的身体,我的魂魄,我所有的一切,都任凭您处置!为奴为仆,试药炼魂,绝无怨言!”
这番话,石破天惊!
以一个女子的全部,包括未知的可能和未来的所有,去交换一个“魔头”的生机。这简直是疯了!是惊世骇俗、无法理解的疯狂之举!
就连清冷如冰的白衣女子,在听到这番决绝的乞求时,露在外面的那双美眸也明显怔愣了一下,随即掠过一丝极其复杂的微光。她似乎完全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记忆尽失的女孩,竟能说出如此……不顾一切的话来。
面纱之下,她的唇角似乎微微动了一下,最终化为一声轻叹,这声叹息中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沧桑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怅惘。
“以自身为筹码……”她低声重复了一句,目光再次变得幽深,落在苏婉清紧抓着她衣袖的手上,“你可知,这意味着什么?或许比死,更加不堪。”
“我知道!我知道!”苏婉清泪水涟涟,却用力地点着头,“但只要他能活!我什么都愿意!求您!”
她仰着脸,雨水和泪水交织,冲刷着她苍白的脸颊和红肿的伤痕,那双极大极黑的眼眸中,此刻燃烧着一种近乎虔诚的、绝望的火焰,纯粹而炽烈,竟让人无法直视。
白衣女子沉默了。
她静静地注视着苏婉清,仿佛要透过这具皮囊,看穿她灵魂最深处的底色。古殿中一时间只剩下火把燃烧和苏婉清压抑啜泣的声音。
良久,良久。
就在苏婉清几乎要绝望地以为对方会再次拒绝时,白衣女子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依旧清冷,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
“记住你今日之言。”
说完,她手腕轻轻一翻,素白的衣袖如同流云般从苏婉清手中滑脱。
下一刻,她身影微动,并未见如何作势,人已如一片轻若无物的白云,飘然向着大殿出口而去,速度看似不快,却眨眼间便已至门口。
“在此等候。”
清冷的声音残留在大殿之中,人影却已消失在雨夜废墟的黑暗里。
苏婉清怔怔地站在原地,望着空荡荡的殿门,仿佛刚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幻梦。额间那冰冷的触感似乎还在,那句“记住你今日之言”犹在耳边回响。
她……答应了?
巨大的、难以置信的狂喜和希望瞬间冲垮了之前的绝望,让她几乎晕厥过去。她腿一软,沿着石柱滑坐在地,双手紧紧捂住脸,失声痛哭起来。这一次,不再是纯粹的恐惧和悲伤,更夹杂着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和巨大的虚脱感。
她不知道自己交换出去了什么,未来会面临什么,但此时此刻,她只知道——他有救了!
……
血腥的巷道。
雨水依旧冲刷着地面的血污,却似乎永远也洗不净那浓重的猩红和死亡气息。
沈孤寒倒在冰冷的泥泞中,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几处致命的伤口虽然被金疮药勉强止住了汹涌的外流血势,但内里的创伤和大量失血,已将他推到了死亡的边缘。
沉重的精钢铁链和镣铐牢牢锁住了他的四肢和脖颈,让他甚至连移动手指都变得极其困难。点苍派弟子们如临大敌地围着他,兵刃始终出鞘,警惕的目光片刻不敢离开。
崔石长老脸色阴沉地站在一旁,不时焦躁地望向苏婉清逃跑的方向。派去追赶的弟子迟迟未归,也没有信号传来,让他心中隐隐感到不安。
“长老,这魔头血流了这么多,怕是真撑不了多久了。”一名弟子小心翼翼地说道。
崔石长老皱眉,上前再次探查了一下沈孤寒的脉搏和鼻息,确实越来越微弱。他冷哼一声:“算他命大!若是那丫头抓不回来,至少《孤星秘典》的下落必须从他嘴里撬出来!拿参片来,吊住他一口气!”
立刻有人取出参片,粗暴地撬开沈孤寒的嘴塞了进去。
就在这时——
一股难以形容的、冰冷彻骨的寒意,毫无征兆地席卷了整个巷道!
这寒意并非来自天气,而是一种更为纯粹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剑意威压!
所有点苍派弟子,包括崔石长老在内,都猛地打了个寒颤,只觉得浑身血液都要被冻僵,一股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恐惧瞬间攫住了他们!
“什么人?!”崔石长老骇然色变,猛地抬头望去。
只见巷口处,雨幕之中,一道素白如雪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
她撑着一把古雅的油纸伞,伞面微微倾斜,遮住了大半容颜,只露出线条优美的下颌和一抹淡色的唇。雨水顺着伞沿滴落,形成一道朦胧的水帘。她就那样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已与这雨夜、这废墟融为一体,却又格格不入,超然物外。
虽然看不清全貌,但那股笼罩全场的、令人窒息的剑意威压,正是源自于此人!
“前辈是何方高人?”崔石长老强压下心中的惊骇,抱拳问道,语气前所未有的凝重和谨慎,“此地乃我点苍派处理门户之事,还请前辈行个方便。”
他能感觉到,来人的实力深不可测,远在他之上!江湖中何时出了这样一位女性绝顶高手?
白衣女子并未回答他的问题。伞沿微抬,清冷的目光淡淡扫过巷道内惨烈的景象,最后落在被铁链镣铐锁住、倒在血泊中气息奄奄的沈孤寒身上。
那目光似乎停留了一瞬,平静无波,看不出任何情绪。
然后,她缓缓抬起一只纤手,指向沈孤寒,声音透过雨幕传来,清冷如玉珠落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威严:
“此人,我要带走。”
一语既出,满场皆惊!
所有点苍派弟子都愣住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崔石长老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强压着怒意,沉声道:“前辈!您可知此人是谁?他是江湖公敌沈孤寒!身负无数血债!我点苍派与他更有深仇大恨!今日好不容易才将他擒获,前辈一句话就要带走,未免……太不将我点苍派放在眼里了!还请前辈莫要自误,与天下正道为敌!”
他试图抬出门派和江湖大义来压人。
然而,白衣女子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他的话语,只是重复了一遍,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淡漠:
“我要带走他。”
“你!”崔石长老气得须发皆张,怒火终于压过了恐惧,“阁下究竟是谁?藏头露尾,莫非是这魔头的同党不成?!既然如此,那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布阵!”
他一声令下,剩余的点苍派弟子虽然心中恐惧,但还是硬着头皮,迅速移动身形,布成了点苍派的看家阵法“七星锁元阵”,将白衣女子隐隐围在当中,剑光闪烁,气机相连,试图合力对抗那恐怖的威压。
白衣女子静立伞下,对于周遭的剑拔弩张视若无睹。她只是轻轻叹息了一声,这声叹息轻得几乎被雨声淹没,却带着一种……仿佛看着蝼蚁挣扎般的漠然。
然后,她握着油纸伞的那只手,微微动了一下。
只是极其轻微的一个动作,仿佛只是调整了一下握伞的姿态。
然而——
“铮——!”
一声清越如龙吟般的剑鸣,陡然自她身上迸发!并非实物长剑,而是纯粹由磅礴剑意凝聚而成的鸣响!
随着这声剑鸣,以她为中心,一道无形却凌厉无比的剑气涟漪骤然扩散开来!
“砰!砰!砰!砰!”
那些组成阵法的点苍派弟子,手中的长剑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击中,竟齐齐脱手飞出,虎口崩裂,鲜血长流!整个人更是如遭重击,惨叫着倒飞出去,重重撞在两侧的巷壁上,筋骨断折之声不绝于耳,瞬间失去了所有战斗力!
就连修为最高的崔石长老,也被这股恐怖的剑意涟漪震得气血翻腾,连连后退七八步,才勉强用判官笔拄地稳住身形,脸上已是一片骇然与惨白!
这是何等修为?!
仅仅是剑意外放,甚至未曾出剑,便瞬间破去了他们引以为傲的阵法,重创所有弟子?!
这简直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白衣女子依旧静立原地,油纸伞都未曾晃动一下。她的目光越过满脸惊骇的崔石长老,再次落回沈孤寒身上。
“现在,我可以带走他了吗?”
声音依旧清冷平淡,仿佛刚才那石破天惊的一击,于她而言不过是拂去了衣上的一粒微尘。
崔石长老嘴唇哆嗦着,看着满地哀嚎的弟子,再看看那深不可测的白衣女子,一股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天灵盖。所有的愤怒、不甘、仇恨,在绝对的实力差距面前,都化为了乌有。
他知道,今日别说留下沈孤寒,若是再敢说半个不字,恐怕他们所有人,都要永远留在这片废墟雨巷之中。
冷汗,混合着雨水,从他额头涔涔而下。
他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极其屈辱地、缓缓地……让开了道路。
白衣女子不再看他一眼,撑着伞,缓步走向血泊中的沈孤寒。
她在他身边停下,微微俯身,伸出纤指,在那精铁打造的镣铐上轻轻一拂。
“咔嚓……咔嚓……”
几声轻响,那足以困住江湖一流高手的精钢镣铐,竟如同朽木般应声而断!
做完这一切,她收起油纸伞,俯身,竟毫不介意沈孤寒满身的血污泥泞,将他轻轻扶起,一只手搭在他的脉门上,一股精纯柔和的内力缓缓渡了过去,护住他即将熄灭的心脉。
然后,她扶着昏迷不醒的沈孤寒,转身,向着巷外走去。
自始至终,她没有再看崔石长老和那些点苍派弟子一眼。
雨水打湿了她的白衣,却丝毫不减其清冷绝尘之气。
崔石长老僵立在原地,眼睁睁看着那白衣女子带着沈孤寒,身影逐渐消失在雨幕深处,脸色灰败,如同瞬间苍老了十岁。
他知道,今日之后,“天煞孤星”沈孤寒被一神秘白衣女子救走的消息,必将震动整个江湖。
而他自己和点苍派,则彻底成为了一个笑话。
雨,依旧下着。
冲刷着血迹,冲刷着耻辱,也冲刷着这场惊世之求所带来的、无人知晓的因果轮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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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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