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启的尸体,还带着一丝温热,倒在我的脚边。他圆睁的双眼,仿佛还在无声地诉说着阴影中那个庞大帝国的腐朽与可怖。
密室内的空气,粘稠得像是凝固的血。
幕玄辰一脚踢开那具尸体,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此刻没有了丝毫平日的从容与算计,只剩下一种几乎要焚毁一切的、野兽般的暴怒与后怕。
他猛地转身,大步流星地走到我面前,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他的手掌,滚烫如烙铁,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我的骨头。
“跟我走!”
他不由分说,拽着我离开了这片血腥之地。我踉跄地跟在他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从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如同实质的杀意与戾气,所过之处,连空气都仿佛在颤抖。
王府的亲卫们闻声而至,看到密室内的惨状,无不骇然失色。
“封锁王府!一只鸟都不许飞出去!”幕玄辰的声音嘶哑而冰冷,如同寒冬的夜风,“把这几具尸体处理干净,我不希望秦小姐再看到任何脏东西。”
他的命令,不容置喙。
回到我的卧房,他依然没有松开我的手。他就那么站在房间中央,用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带着赤裸裸恐惧与凶狠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我,仿佛要将我的身影,刻进他的骨血里。
我被他看得心头发毛,却也从那份狂暴的占有欲中,读出了一丝他极力掩饰的……脆弱。
他在害怕。
不是怕皇帝,不是怕“暗影阁”,而是怕失去我。这个认知,让我的心脏,莫名地一抽。
从那一夜起,幕玄辰变了。
他身上那股运筹帷幄的沉静气息,被一种凛冽刺骨的杀伐之气所取代。他将我紧紧护在身后,几乎达到了寸步不离的地步。
无论我去哪里,他都如影随形。
我重返工坊,检查“惊雷”的最后封装工序,他就搬了一张椅子,坐在离我三步远的地方,手中擦拭着他那柄染血的长剑,目光从未离开我半分。
我回到书房,推演北境战场的沙盘,他便站在我的身后,像一尊沉默的守护神,他高大的身影将我完全笼罩,那股混合着龙涎香与淡淡血腥味的气息,霸道地充斥着我的每一次呼吸。
就连我用膳时,他都会坐在我的对面,自己不动碗筷,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一瞬不瞬地看着我,仿佛我是他失而复得的绝世珍宝。
整个睿亲王府,都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高压氛围。他给我的,是极致的安全,也是一种令人窒息的禁锢。
我知道,赵启的出现,彻底撕碎了他心中最后一道名为“侥幸”的防线。父皇的身边,竟安插着敌人的刀。这天下,早已不是他原本想要争夺的那个天下了,而是一个从根部就已经腐烂溃败的泥潭。
他和我,不是在与人斗,而是在与一个看不见的、庞大而腐朽的“命运”巨兽缠斗。
当晚,月上中天。
今夜的月亮,不知为何,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淡淡的血红色。清冷的月光,透过窗棂洒进来,给地面镀上了一层不祥的霜。
幕玄辰推门而入,身上带着深夜的寒气。
“陪我上去走走。”他说。
他没有给我拒绝的机会,牵起我的手,一路登上了王府最高的那座摘星阁。
凛冽的夜风,在阁楼顶层呼啸而过,吹得我衣袂翻飞。凭栏远眺,整个京城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那一片繁华璀璨的光海,在血色的月光下,却显得如此虚幻而不真实,仿佛随时都会被无边的黑暗吞噬。
我们就这样沉默地站着,许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破碎。
“秦清,我已安排好一切。”
我的心,猛地一沉。
“我从宗室旁支里,过继了一个孩子,养在外面。他很聪明,性子也像我。我留下了足够多的心腹和资源,我已经将我们所有的心血,包括‘神弓’与‘惊雷’的图纸、工匠名册、以及未来十年的所有计划,都封存在了一个绝对安全的地方。钥匙,一共有三把。”
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像是在陈述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只要时机一到,我的人,就会带着他,去取走那些东西。即便我们不在了,他也能继承这份基业,将这条路,继续走下去。他会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
诀别。
这两个字,狠狠地撞进了我的脑海。
我猛地转头看他,只见他侧脸的线条在血色月光下显得无比坚硬,眼中却没有了白日的暴戾,只剩下一片深不见底的悲凉与决绝。
他不是在安排后路,他是在交代遗言。
他已经做好了与敌人同归于尽的准备。
在这令人心碎的、诀别般的气氛中,他缓缓转过身,面向我。那双曾令京城无数贵女痴迷的眼眸,此刻,正专注地、一寸一寸地描摹着我的轮廓。
他捧起我的脸,冰冷的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他的眼神,炽热如岩浆,却又悲伤如寒潭。
“我曾两次,请你做我的太子妃。”他沙哑地开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喉咙深处碾磨而出,“那都是为了权衡,为了利益,为了将你这把最锋利的‘钥匙’,牢牢锁在我身边。”
我的呼吸,在这一刻,近乎停滞。
“但是现在,”他的拇指,轻轻摩挲着我的脸颊,眼神里的疯狂与深情,几乎要将我溺毙,“我最后一次问你。”
“我不是要你当名义上的太子妃。我是要你,秦清,成为我的妻子。”
轰的一声,我脑中的弦,彻底断了。
他凝视着我,眼中翻涌着我看不懂的滔天巨浪,那是一种混合了爱意、悔恨、绝望与孤注一掷的疯狂。
“哪怕只有一天,一个时辰。我想让全天下都知道,我幕玄辰的‘钥匙’,是什么样的女子。我想在史书上,在所有人的记忆里,都刻下你的名字,与我并列。”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乞求。
“我想让你知道,这条通往地府的黄泉路,你不是陪我走……”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清晰地砸在我的心上。
“而是……我与你,共赴。”
风声,在耳边呼啸。京城的灯火,在眼底模糊。
这一刻,我终于明白。
他不是要我做他辉煌未来的点缀,而是要我做他悲壮结局的归宿。他不要我做他身后无名的影子,而是要与我并肩,站在那注定来临的、毁灭的风暴中心。
那不是求婚,那是一个男人,在走向必死之局前,对他一生中唯一的光,所做的,最深情、也最绝望的告白。
我看着他眼中那片悲伤而炽热的火海,感受着他掌心的颤抖。泪水,终于不听使唤地涌出眼眶,却在瞬间被凌厉的夜风吹干。
我缓缓抬起手,覆上他捧着我脸颊的手背,用尽全身的力气,对他露出了一个笑容。一个带着泪水,却无比坚定璀璨的笑容。
“好。”
我只说了一个字。
我与你,共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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