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晚意这一夜睡得极浅。额间那个轻柔的吻，像一枚温热的印章，烙在皮肤上，更烙在心里，反复回味，搅得她心潮起伏，直到后半夜才朦胧睡去。
然而天刚蒙蒙亮，她便自然醒了。心里揣着事，睡意也留不住。她轻手轻脚地起床，推开卧室门，外间书店还笼罩在黎明前最深沉的静谧里，只有清冷的晨光透过窗棂，在地板上投下模糊的轮廓。
她没有开灯，借着微光走到窗边，看向顾屿居住的民宿方向。小镇还在沉睡，巷子里空无一人。她深吸了一口清冽潮湿的空气，转身走向后院那间小小的工作室——那里摆放着她修复古籍的工具和材料。
今天，她不想被动地等待。她想做点什么。
她打开工作灯，柔和的光线照亮了工作台。台面上摊放着几页亟待修复的宋刻本残页，纸色苍古，墨迹斑驳，脆弱得仿佛一触即碎。之前因为心绪不宁，她一直没敢动手。
此刻，她的心却奇异地沉静下来。她净手，焚上一小截檀香，清幽的香气缓缓弥漫开。她戴上白手套，拿起柔软的羊毛排笔，屏息凝神，开始一点点清洁纸页上的积尘。动作轻柔得如同抚摸婴儿的皮肤，全副心神都凝聚在指尖微妙的触感上。
时间在绝对的专注中悄然流逝。当她终于将一页残破最甚的书页初步清洁并平整好时，窗外的天色已然大亮，金灿灿的阳光跃过墙头，洒满小小的院落。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了熟悉而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最终停在了书店门口。
苏晚意的心轻轻一跳，像是被什么东西温柔地撞了一下。她放下工具，摘下手套，快步走向前厅。
刚推开连接前后院的门，就看到顾屿推门进来。他今天穿了一件深蓝色的针织衫，显得休闲而温和，手里依旧提着早餐纸袋，脸上带着清朗的笑意。
“早……”他的问候在看到她从工作室方向出来、身上还带着淡淡檀香气时，微微一顿，目光落在她显然早已开始忙碌的痕迹上，眼底掠过一丝惊讶和了然的温柔，“……已经开始了？”
“嗯，”苏晚意有些不好意思地捋了下鬓角的碎发，“醒了就睡不着，找点事情做。”
顾屿将早餐放在柜台，很自然地走到她身边，目光投向工作室内：“在进行哪一步了？有什么我能帮忙的？”他的语气里没有客套，只有真诚的兴趣和想要参与的期待。
苏晚意的心头一暖。她没有拒绝，引着他走进工作室，指着那页刚刚处理好的残页：“刚清洁平整好这一页，接下来要补纸了。”她拿出几种不同材质、颜色的补纸样本，放在灯下比对，“要选最接近原纸质地和颜色的，你看哪个更合适？”
顾屿俯下身，极其认真地观察着那页脆弱古纸的纤维和色泽，又仔细比对那几种补纸。他的侧脸在灯光下显得格外专注，眉头微蹙，仿佛在决策一项重大的商业项目。
“这个，”他最终指向其中一种颜色略浅、但纤维纹理极为接近的桑皮纸，“颜色可以后期做旧，但质地匹配最重要。你觉得呢？”
他的选择与苏晚意心中的预想不谋而合。她惊讶于他的敏锐，点了点头：“和我想的一样。”
“那就它了。”顾屿的语气带着一丝小小的雀跃，像是得到了老师的肯定。
接下来，苏晚意调制药糊，顾屿便在一旁递工具，看准时机递上裁切好的补纸。她用小毛笔蘸取药糊，极其精细地涂抹在破损边缘，再将补纸小心覆上，用指尖隔着薄棉纸轻轻按压滚平，让两者完美贴合。
整个过程需要极大的耐心和稳定性。顾屿屏息站在一旁，目光紧跟着她的每一个细微动作，不敢发出丝毫声响打扰，仿佛在观摩一场神圣的仪式。
阳光逐渐移入工作室，将两人笼罩在温暖的光晕里。空气中飘浮着檀香、旧纸、浆糊混合的独特气息，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清浅的呼吸声。
当一处较大的破损被完美填补后，两人不约而同地轻轻松了口气，随即相视一笑。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和共同完成一件事的满足感在空气中流淌。
“好像……比做生意难多了。”顾屿压低声音，带着笑意感慨，“需要绝对的耐心和静心。”
“但也比做生意更有趣，不是吗？”苏晚意抬头看他，眼睛亮晶晶的。
“当然。”顾屿毫不犹豫地点头，目光温柔地落在她因专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上，“更有趣。”
工作暂告一段落，需要等待补纸干燥。两人回到前厅，享用已经微凉的早餐。简单的豆浆油条，却吃得格外香甜。
“下午……”顾屿喝着豆浆，状似无意地提起，“我可能得开个线上会议，处理一点后续的事情。”他顿了顿，看向她，“不会很久。就在你这里，可以吗？”
他选择在这里处理工作，而不是回民宿。这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和陪伴。
苏晚意心里甜丝丝的，点点头：“嗯，你忙你的。我正好把分享会的稿子再顺一遍。”
阳光正好，岁月安然。
上午剩下的时间，顾屿没有离开。他占据了窗边那个他常坐的位置，打开笔记本电脑处理邮件，偶尔接一两个简短的工作电话，声音压得很低。
苏晚意则坐在柜台后，整理着她的讲稿，偶尔抬头，就能看到他在阳光下专注工作的侧影。他工作时神情会不自觉地变得严肃锐利，与平日里的温和判若两人，但那偶尔抬眼与她的目光相遇时，眼底瞬间融化的温柔，又清晰地告诉她，他还是他。
他们各忙各的，互不打扰，却又奇异地充溢着一种安宁而融洽的氛围。仿佛本就该如此，各自独立，又彼此相依。
午饭是叫的外卖，简单解决后，顾屿的线上会议开始了。他戴上了耳机，对着屏幕时而凝神倾听，时而清晰果断地发表意见，用的多是苏晚意正在努力学习的那些商业术语。
苏晚意没有刻意去听，但那低沉而富有磁性的、掌控全局的声音，还是隐隐约约传来。她看着那个在商业世界里游刃有余、散发着强大气场的他，再想起早晨那个小心翼翼帮她选补纸的他，心底生出一种奇异又自豪的感觉。
会议似乎进行得并不完全顺利，他偶尔会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轻敲桌面。苏晚意便起身，悄悄给他续了杯热茶，轻轻放在他手边。
顾屿从屏幕前抬起眼，看到她，紧蹙的眉头瞬间舒展，对她露出一个安抚的微笑，用口型无声地说：“没事。”
很快，会议结束。顾屿摘下耳机，长长舒了口气，揉了揉眉心，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看到苏晚意关切的目光，又笑了笑：“搞定了一部分。”
“顺利吗？”苏晚意轻声问。
“有点小麻烦，不过能解决。”他语气轻松，不想她担心。他端起她倒的那杯茶喝了一口，温度正好。
阳光西斜，将两人的影子拉长。
危机似乎潜伏在暗处，工作也依旧繁琐沉重。
但在这个阳光洒满的午后，在这间飘着书香的店里，他们仿佛缔结了一个心照不宣的共谋——共同守护着这片小小的安宁，也默默为彼此，积蓄着面对一切风雨的勇气。
日子还长，但他们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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