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黎明总是来得格外早些,仿佛夜的帷幕刚落下不久,便被迫不及待的朝阳一把掀开。天边还残留着最后一抹蟹壳青,海平面以下却已积蓄起磅礴的金光。终于,那一轮红日挣脱了海的束缚,跃然而出,刹那间,万道金光如利剑般穿透薄雾,将无垠的蔚蓝海面点染得金鳞万点,壮丽辉煌。清晨的海风,带着特有的咸湿气息,掠过停泊的船只,吹拂着沈家门码头上早已熙熙攘攘的人群。空气中混杂着海鲜的腥气、燃油的味道、以及游客们兴奋的喧嚷,构成了一幅生动的滨海晨景。
戚睿涵一行五人,背着行囊,融入了这涌动的人流。白诗悦像只快乐的云雀,走在最前面,不时回头催促;袁薇则安静些,扶了扶遮阳帽的帽檐,目光好奇地打量着四周;李大坤一如既往地担任着“后勤部长”的角色,手里提着大家共用的水和零食,憨厚的脸上挂着满足的微笑;戚睿涵走在中间,感受着这充满活力的氛围,心情也如同这朝阳般明朗起来。只有张晓宇,落在最后,戴着酷酷的墨镜,双手插在裤兜里,神情淡漠,与周围的喧闹有些格格不入。
“终于要出发了!”白诗悦深吸一口口那咸咸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海的味道都吸进肺里,她转过身,面朝大海,张开双臂,脸上洋溢着毫无保留的期待,“听说普陀山的南海观音像特别壮观,站在下面,感觉整个人都被净化了!”
袁薇接过话头,她今天穿了一件淡蓝色的雪纺长裙,海风拂过,裙裾飘飘,宛若海面泛起的涟漪。她声音柔和,却带着知识的底蕴:“不止是观音像呢,普陀山是观音菩萨的道场,历史底蕴非常深厚。佛顶山的慧济寺,紫竹林的潮音洞,都极负盛名。从唐代的‘不肯去观音院’传说开始,香火传承至今,一千多年了,不知道有多少信徒文人在这里留下足迹和诗篇。”
戚睿涵看着两位女生兴奋的样子,不由笑道:“不愧是咱们文科生,走到哪儿都离不开历史人文的滤镜。诗悦,你还记得我们高中历史课本里提到过的,明清时期的海禁与海上贸易吗?其实舟山群岛这一带,在明末清初也是风云际会之地。朱成功、张煌言他们,都曾以这些岛屿为基地,进行抗清活动。这片看似平静的海域,底下可是沉睡着无数历史的碎片。”
白诗悦闻言,眼眸中立刻闪动着知性的光采,她用力点头:“当然记得!那时候清廷实行‘迁界禁海’,沿海几十里的百姓被迫内迁,界外房屋焚毁,片板不得下海,真是‘弃土缩疆’,不知道演出了多少生离死别的悲剧。想想我们现在,能自由自在地在这些岛屿间旅行,欣赏美景,探讨历史,真是感慨时代的不同,和平与开放的可贵。”她的语气中带着一丝历史的沉重感。
袁薇也自然而然地加入了讨论,她习惯性地用指尖轻轻点了点下巴,这是她思考时的标志性动作:“不错,而且南明弘光政权在南京仓促建立后,其实也曾想借助东南沿海郑芝龙等人的力量,只是内部倾轧不休,党争不断,‘清流’与‘阉党’余孽互相攻讦,最终难逃覆灭命运。读史至此,常感扼腕。如果当时南明诸公能稍息内斗,上下齐心,哪怕只是联合李自成、张献忠余部这些农民军势力共同对外,或许历史真的会是另一番模样……至少,不会那么快就……”她的话没有说完,但意思大家都明白。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话题如同海风般自由流淌。从明清易代的宏大叙事,谈到戚继光抗倭时在浙江沿海修建的卫所烽堠;从海防政策的演变,聊到佛教如何沿着海上丝绸之路东传,与中土文化融合;又从普陀山的寺院建筑风格,引申到古代舟山渔民的信仰与生活。气氛热烈而融洽,思想的火花在咸湿的空气里碰撞。李大坤在一旁安静地听着,他虽然对具体的历史事件不太熟悉,但他性格温和,乐于见到朋友们开心,只是憨厚地笑着,偶尔适时地给讨论得口干舌燥的众人递上矿泉水,自己也享受着这海天一色的壮阔美景。
然而,有人却渐渐不耐烦起来。
张晓宇独自靠在另一侧的船舷上,墨镜遮住了他的眼神,但紧抿的嘴角和略显僵硬的站姿,透露了他内心的烦躁。他对这些几百年前的故纸堆里的典故、文人墨客的轶事向来缺乏兴趣,甚至有些轻视。在他眼中,讨论这些早已尘埃落定、无法改变的事情,纯粹是浪费时间和口舌,是文科生特有的、无用的浪漫主义矫情。有这时间,不如研究一下这艘客轮的发动机功率、航行原理、导航系统,或者思考一下现代海洋探测技术如何利用声呐绘制海底地形图,这些才是推动世界进步的实际学问。
当戚睿涵他们又开始兴致勃勃地探讨起“如果当初吴三桂没有冲冠一怒为红颜,引清兵入关,历史是否会彻底改写”这种典型的、文科生式的假设性问题时,张晓宇终于忍不住,从鼻腔里发出一声清晰的、带着明显嘲讽意味的嗤笑。声音不大,但在海浪声和风声中,却足够清晰地传到旁边几人的耳中。
“讨论这些有什么用?”他声音不高,却像一块冰投入温水,瞬间让热烈的气氛降温,“历史没有如果,发生了就是发生了。一堆故纸堆里的东西,翻来覆去,还能讨论出花来?真不明白你们学文科的,整天琢磨这些虚头巴脑、不能吃不能用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他的话语像淬了冰的针,精准地刺向戚睿涵他们刚刚构建起来的、充满人文关怀的讨论场。
空气瞬间凝滞了。袁薇最先反应过来,她好看的眉头微微蹙起,轻轻拉了一下张晓宇的胳膊,低声道:“晓宇,少说两句。大家兴趣不同而已。”她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恳求和解围。
戚睿涵脸上的笑容淡了下去,像退潮的海水,迅速消失不见。他不想在旅途伊始就闹得不愉快,尤其是在这令人心旷神怡的海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心头泛起的不快,只是侧头看了张晓宇一眼,那眼神复杂,有诧异,有隐忍,最终归于平静,没有接话。
白诗悦则明显有些不悦了,她抿了抿嘴,原本挽着袁薇的手,转而更紧地挽住了戚睿涵的手臂,仿佛在用这种方式表达无声的支持,同时示意他不必在意这种煞风景的言论。
李大坤赶紧打圆场,他脸上堆起惯有的憨笑,声音洪亮试图驱散尴尬:“哎呀,各有所长,各有所长嘛。睿涵、诗悦、袁薇他们说的那些历史故事,仔细听听,也挺有意思的,长见识。晓宇懂的那些高科技,什么发动机原理、海洋探测,我们也佩服得很,对吧,睿涵?”他边说边用眼神向戚睿涵示意。
戚睿涵勉强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了一个笑容,但那笑容里没有多少温度。他转过头,重新将目光投向浩瀚无垠的大海,然而,心中那份因志趣相投、思想碰撞而生的愉悦和温暖,却被张晓宇这突如其来的一盆冷水浇灭了不少,只剩下湿漉漉的凉意。他知道张晓宇一向看重实用主义,崇尚理工科的技术与逻辑,对自己和袁薇、白诗悦所学的文史专业,内心深处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和轻视。只是他没想到,在这刚刚启程、本该充满惬意的旅途上,张晓宇就会如此直白、甚至可以说是失礼地表现出来。
客轮在碧波中平稳前行,犁开平静如镜的海面,留下长长的、翻滚着白色泡沫的尾迹,像一条巨大的披肩,拖在船后。几只洁白的海鸥,追逐着船尾翻起的浪花,时而俯冲,时而高飞,发出清亮而富有穿透力的鸣叫,为这海天画卷增添了几分灵动。然而,几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不再如之前那般明澈通透,隐隐有了一层看不见的隔膜。
接下来的两天,旅程按计划进行。他们游览了以奇石和佛教文化闻名的普陀山。攀登佛顶山时,石阶陡峭,林木葱郁,蝉鸣震耳。戚睿涵和白诗悦、袁薇边走边讨论着山崖上摩崖石刻的字体和年代,李大坤则气喘吁吁地跟在后面,不时给大家鼓劲。张晓宇体力最好,常常一个人走在最前面,偶尔停下来等他们,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是默默地喝着水。
在巍峨的南海观音立像下,众人驻足良久。那尊高达三十三米的观音像,在蓝天白云的映衬下,宝相庄严,慈眉善目,俯瞰着芸芸众生和海涛万顷。仰望着这巨大的青铜造像,连一向活泼的白诗悦也安静了下来,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戚睿涵感受到一种超越言语的宁静与宏大,他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袁薇,见她也是神情肃穆,目光虔诚。而张晓宇,则更多的是在观察观音像的铸造工艺和结构支撑,偶尔拿出手机拍几张细节照片。
他们也去了紫竹林,聆听了传说中观音现身的潮音洞。洞外竹林幽幽,洞内潮声轰隆,海浪涌入狭窄的石缝,发出如同梵唱般的轰鸣。在不肯去观音院,听着导游讲述日僧慧锷请观音像归国,舟至莲花洋,遇风浪阻滞,以为观音不肯东渡,遂留像建院的故事,更是让人平添几分历史的遐思。
第三天和第四天,他们辗转去了金庸笔下的桃花岛。虽然明知此桃花岛未必是彼桃花岛,但岛上的射雕英雄传旅游城,还是成功地唤起了几人心中的江湖意趣。漫步在仿造的牛家村、归云庄,看着那些熟悉的场景和人物塑像,连李大坤都兴奋地比划着降龙十八掌的招式。戚睿涵和白诗悦更是玩心大起,模仿起郭靖和黄蓉的对话,引得袁薇掩嘴轻笑。
他们还参观了岛上的海洋馆。走进那幽暗而充满神秘气息的场馆,仿佛一下子从喧闹的江湖坠入了静谧深邃的海底世界。巨大的环形玻璃幕墙后,色彩斑斓的热带鱼群像流动的织锦,穿梭在珊瑚丛中;形态各异、近乎透明的水母,在幽蓝的灯光映照下,一张一合,悠然飘荡,如梦似幻,带着一种不属于这个星球的奇异美感。
在海洋馆最深处,戚睿涵被那条巨大的鲸鲨深深地吸引住了。它独自在深水区缓缓游动,庞大的身躯几乎占据了整个视野,灰蓝色的皮肤上点缀着星星点点的白色斑纹,像夜空中神秘的星座。它的动作缓慢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近乎禅意的优雅与宁静,仿佛一个沉默的远古巨灵,超越了时间,在这人造的深海中独自巡游,俯瞰着玻璃外这些渺小、喧嚣而短暂的生灵。戚睿涵站在展窗前,久久不愿离去,直到白诗悦和袁薇看完其他展区过来找他。
“这么喜欢鲸鲨啊?”白诗悦笑着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那庞然大物。
“嗯,”戚睿涵点了点头,目光依然没有离开那条鲸鲨,“感觉它很……强大,又很温柔。不像其他鲨鱼那样具有攻击性,只是安静地在深海里独自遨游,吞食着微小的浮游生物。它好像不需要陪伴,也不需要理解,就像一个……一个孤独的哲学家。”他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向往。
袁薇也赞叹道:“确实很美,有一种静止的、震撼人心的力量感。不过我和诗悦最喜欢的还是那边的白鲸。”她指向另一个稍小些的场馆,“你看它们,通体雪白,线条流畅,额头圆润饱满,眼神那么温柔清澈,叫声空灵得像来自深海之歌,简直像是海洋里孕育出的精灵,聪明又友善。”
戚睿涵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过去,那几只白鲸正与饲养员亲密互动,时而顶球,时而发出悦耳的鸣叫,姿态憨态可掬,确实惹人喜爱。他笑了笑,心里却还是惦记着那条孤独巡游的鲸鲨。他想,或许每个人内心深处,都藏着与自己气质相近的生物印记。白诗悦像那只活泼的海豚,袁薇似那优雅的白鲸,李大坤是那头敦厚的海牛,而张晓宇……或许像一只敏捷而略带攻击性的旗鱼?那么自己呢?是那条沉默的、喜欢待在深海自己世界的鲸鲨吗?
第五天,天气依旧晴好,阳光炽烈却不毒辣,海风也比前几日更加温和,是适合海边尽情嬉戏的完美日子。一行人来到了住处附近一片开阔细腻的沙滩。沙子是金黄色的,踩上去柔软而温暖。湛蓝的天空如同水洗过的蓝宝石,没有一丝云彩。海水由近及远,从清澈见底的浅绿,渐变为深邃浓郁的蔚蓝,色彩层次分明。波浪一层层,不疾不徐地涌上沙滩,拍打出哗哗的、富有韵律的声响,节奏舒缓而永恒,仿佛大自然的心跳。
白诗悦和袁薇迫不及待地钻进临时搭建起来的、色彩鲜艳的更衣帐篷。不一会儿,帐篷帘子掀开,两位焕然一新的海滨女郎走了出来。白诗悦一身玫红色的比基尼,款式活泼大胆,衬得她本就白皙的肌肤愈发莹润如玉,青春活力的身段展露无遗,像一朵在阳光下骤然绽放的、娇艳欲滴的夏日玫瑰,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欣赏的目光。袁薇则选择了经典的黑色比基尼,设计简约却极致修身,更显她身材窈窕,曲线玲珑,带着一丝成熟的神秘与内敛的性感,与白诗悦的明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却又各有千秋。
她们的出现,仿佛让周围的海浪声都为之一静。戚睿涵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欣赏,为自己的女友,也为朋友感到骄傲。李大坤乐呵呵地忙着在沙滩上铺开带来的一张巨大的浴巾,又把准备好的各种零食、饮料、防晒霜一一摆好,像个尽职尽责的管家。张晓宇的目光在袁薇身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骄傲,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占有欲和随之而来的、因白天船上之事尚未完全消散的别扭。他随即也躺了下来,戴上太阳镜,双臂枕在脑后,似乎准备专心享受日光浴,对眼前的“美景”表现得并不十分在意。
“走啊,下水去,别辜负了这么好的海水。”白诗悦朝戚睿涵用力地招手,脸上是比阳光还灿烂明媚的笑容。
袁薇也笑着附和:“是啊,别躺着了,海水被太阳晒得温温的,可舒服了。再躺下去,人都要晒成咸鱼干了。”
戚睿涵脸上掠过一丝尴尬的红晕。他是威海人,名副其实在海边长大,却是个不折不扣的“旱鸭子”。小时候一次在礁石边玩耍,被突如其来的大浪卷进深水区,那种窒息、无助、被冰冷海水包裹的恐惧感,至今仍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让他对超过胸口的深水始终心存强烈的畏惧,几次学游泳都半途而废,这成了他一个不大不小的遗憾和心病。李大坤来自内陆的山西运城,见水的机会都少,更是个彻头彻尾的“秤砣”,同样不会水。
“那个……你们去吧,我和大坤就在边上浅水区玩玩水,踩踩浪花就行。”戚睿涵挠了挠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
“那怎么行?”白诗悦几步走到他身边,不由分说地拉住他的胳膊,试图把他从浴巾上拽起来,“来了海边不下海游泳,就像到了北京不登长城,多可惜。不会游没关系,我们可以教你啊,很简单的。”
袁薇也走了过来,点头支持白诗悦:“没错,游泳没那么难,关键是要克服心理恐惧。我和诗悦游泳都还不错,虽然不是专业教练,但教个入门还是没问题的,包教包会!”
盛情难却,尤其是面对两位女生热情而真诚的邀请,戚睿涵犹豫了一下,看着白诗悦期待的眼神,最终还是被她拉了起来。他有些别扭地换上了自己带来的那条保守的黑色三角泳裤,略显清瘦的身材在明亮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肋骨隐约可见。李大坤见状,也憨笑着站了起来,拍拍圆滚滚的肚皮,“那俺也跟你们学学,争取不当秤砣。”
四人说笑着走向海边,温暖的海水逐渐没过脚踝、小腿,带来一阵舒适的凉意。戚睿涵感受到海水那特有的浮力,身体开始有些不受控制的轻飘,那份源自童年溺水记忆的恐惧感又开始隐隐作祟,像冰冷的海草缠绕住脚踝,让他的脚步变得迟疑,甚至有些僵硬。
白诗悦和袁薇一左一右,耐心地陪伴着他,一步步往稍深的地方走,并开始指导他基本的漂浮和划水动作。
“放松,睿涵,别紧张,越紧张越容易沉,”白诗悦的声音很轻柔,像海风拂过耳畔,“先试着趴在水面上,全身放松,感受一下海水的浮力把你托起来的感觉。放心,我们会一直托着你的,绝对安全。”
袁薇则在一旁做着标准的示范动作,她舒展的身体像一条优雅的美人鱼:“对,身体尽量放平,像一块木板。手脚轻轻划动,不要用蛮力,呼吸要均匀,别憋气,抬头吸气,低头呼气。”
戚睿涵依言尝试,白诗悦和袁薇分别游到他两侧,小心翼翼地托住他的腹部和胸口,帮助他保持平衡。女性的肌肤细腻光滑,带着海水的微凉触感,与他自己的身体接触,让他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血液涌上面颊。这接触里,既有青春期男生本能的羞涩,也有一份被关怀、被照顾的温暖感,混杂着对深水的恐惧,心情复杂难言。他笨拙地模仿着划水的动作,手臂僵硬地拍打水面,腿脚也不协调地乱蹬,身体却总是不听使唤地往下沉,接连呛了好几口咸涩的海水,咳嗽不止,样子颇为狼狈。
白诗悦和袁薇却极有耐心,没有丝毫嘲笑,不停地鼓励他:“对对,就是这样,比刚才好多了!”“别急,慢慢来,刚开始都这样。”“注意呼吸节奏,对,抬头,吸气!”
白诗悦甚至游到他的正前方,用手轻轻引导他的手臂做出正确的划水动作,袁薇则在旁边用手稳住他的腿部,讲解打水的技巧。阳光洒在她们湿漉漉的头发和光滑的肌肤上,泛着健康明亮的光泽,她们认真教学的神情,在波光粼粼的海水映衬下,显得格外动人,充满了青春的活力与善意。
李大坤也在不远处扑腾着,他的动作比戚睿涵更显笨拙沉重,溅起巨大的水花,喝了好几口海水也只是憨憨地笑,自得其乐,仿佛不是在学游泳,而是在进行一项有趣的水中健身运动。
然而,这番和谐、甚至有些温馨的教学场景,落在不远处独自游泳的张晓宇眼中,却显得格外刺眼。他水性极好,一个人在稍深的水域用标准的自由泳来回游了几趟,动作流畅有力,展示着良好的身体素质。他本想借此吸引袁薇的注意,或许还能得到女友一句赞赏,却发现袁薇的注意力几乎全在戚睿涵身上。看到袁薇那么近距离地接触戚睿涵,几乎半抱着他,手把手地教他动作,两人不时因为戚睿涵的笨拙和呛水而发出善意的、轻松的笑声,这笑声在张晓宇听来,却带着一股说不出的亲昵和刺耳。
一股混杂着嫉妒、不满和被忽视的怒火,在他胸中无声地窜起,越烧越旺。他知道袁薇和戚睿涵是关系很好的朋友,是同乡,又是同校不同班的同学,因为共同的历史文学爱好而走得特别近,平时就经常一起上课、去图书馆、吃饭、讨论那些他认为是“虚”的问题,关系比普通朋友要近得多,近乎所谓的“蓝颜知己”或“闺蜜”。他虽然自己是袁薇的正牌男朋友,但袁薇和戚睿涵之间那种基于共同知识背景和思维频率的默契、那种精神层面的投合,常常让他有种被排除在外的疏离感,像一个局外人。此刻,看到袁薇对戚睿涵如此悉心照料,眼神温柔,动作亲近,那种潜藏已久的不快和醋意,如同海底滋生的藤壶,密密麻麻地附着在他的心上,越勒越紧,几乎让他窒息。
他猛地一个扎子潜入水中,用力向前游出很长一段距离,试图用冰冷的海水和剧烈的运动来浇灭心头的烦躁与怒火,却发现只是徒劳。那画面和笑声,如同附骨之疽,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
傍晚时分,夕阳如同一个巨大的、熟透了的咸蛋黄,缓缓沉向海平线,将天空、云彩、海面和整片沙滩都染成了一片温暖而浓郁的橘红色、金棕色和紫粉色。玩尽兴了的五人,拖着疲惫而满足的身体回到住处,冲洗掉身上黏腻的盐渍和沙粒,换上了干爽舒适的衣服。
晚餐是在住处附近一家热闹的海鲜排挡解决的。露天的座位,晚风习习,充满了烟火气。刚打捞上来的海鲜味道极其鲜美,清蒸海鱼、葱油梭子蟹、蒜蓉粉丝蒸扇贝、盐水濑尿虾……摆满了桌子。几杯冰镇的啤酒下肚,白天那点小小的不愉快似乎也被这美食和海风冲淡了不少,气氛重新变得融洽起来。李大坤甚至兴致勃勃地跟排挡老板商量,借用了厨房,亲手给大家炒了一盘香气四溢的辣炒蛤蜊和一道颇具山西风味的醋溜土豆丝,赢得了大家一致的高度好评,连张晓宇都难得地露出了笑容,夸赞了几句。
饭后,夜色渐浓,海上升起一轮明月,清辉洒满海面,与远处渔船的灯火交相辉映。张晓宇以想抽烟提神为由,独自一人走到了客栈外那条延伸向海中的木质栈道上。海边的夜晚比城市里安静得多,只有规律的海浪拍打礁石的声音,显得格外清晰。他点燃一支烟,深吸了一口,烟草的辛辣气息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烦闷。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亮映着他有些阴晴不定的脸。犹豫了片刻,他还是拨通了戚睿涵的号码。
“喂,睿涵吗?出来一下,我在栈道这边,有点事想跟你单独聊聊。”他的声音听起来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刻意营造的冷淡。
电话那头的戚睿涵有些意外,愣了一下,但还是答应了:“哦,好,等我一下。”
他跟房间里正躺在床上玩手机的李大坤打了声招呼,说张晓宇找他有事,便穿上拖鞋,走出了客栈。
栈道上夜风习习,比白天凉爽了许多,带着深夜海水的沁人凉意。戚睿涵看到张晓宇独自凭栏而立的背影,在月光和远处灯光的勾勒下,显得有些孤峭。他走了过去,脚步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晓宇,找我什么事?”戚睿涵开口问道,语气尽量平常。
张晓宇转过身,将还剩半截的烟头在栈道的木头栏杆上用力掐灭,随手扔进旁边的小垃圾桶。昏暗的光线下,他的表情有些模糊,但那双透过夜色看过来的眼睛,却锐利得让人心头发紧。
“没什么大事,”张晓宇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刻意压抑过的、近乎冷漠的平淡,“就是想跟你聊聊袁薇的事。”
戚睿涵心里咯噔一下,白天在海上和沙滩时那种隐约的预感,此刻变得清晰起来。他沉默着,等待张晓宇的下文。
“袁薇?她怎么了?”
“我知道你跟袁薇关系好,是闺蜜,是红颜知己,是无话不谈的好朋友。”张晓宇的语气开始带上了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像冰冷的针尖,“但是,戚睿涵,我希望你注意点分寸。她毕竟是我女朋友,我希望你搞清楚这一点。”
戚睿涵皱起了眉头,心头火起,但还是克制着:“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我和袁薇就是正常的朋友,认识这么多年了,一直如此。今天游泳,她也是看我和大坤不会水,好心教我们而已……”
“好心?”张晓宇打断他,声音陡然提高了一点,在寂静的海边显得有些突兀,“需要贴那么近教吗?需要手把手地、整个人都快趴上去了教吗?戚睿涵,你别跟我装傻充愣。我看得出来,袁薇对你,和对别的男生不一样。那种眼神,那种语气。你也一样,你敢摸着良心说,你对袁薇就真的一点别的、超越朋友的想法都没有?”他的话语像连珠炮,充满了压抑不住的质疑和怒气。
“张晓宇!”戚睿涵的声音也沉了下来,他感到一阵被冤枉和侵犯的恼怒,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和袁薇认识多久了?要是真有什么别的想法,早就有了,还用等到现在?我们只是兴趣相投,比较谈得来,是精神上能沟通的朋友而已。你能不能别这么狭隘?别用你那种想法来揣测别人!”
“我狭隘?”张晓宇嗤笑一声,那笑声在夜海里显得格外冰冷,“好,就算我狭隘,我心眼小。那我明白告诉你,我不喜欢,我不喜欢我女朋友跟别的男人走得太近,尤其是你。你以后离她远点,保持距离,这是作为她男朋友的要求!”他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仿佛在宣示主权。
这种近乎蛮横的命令语气彻底激怒了戚睿涵。他平时性格开朗随和,不愿与人争执,习惯退一步海阔天空,但并不代表他没有脾气,没有底线。尤其当对方无理取闹地污蔑他和朋友之间纯洁的友谊,并且试图干涉他的社交自由时。
“张晓宇,你和袁薇之间的事情是你们自己的事,需要你们自己去沟通和解决。但你没有权利,也没有资格来干涉我和谁做朋友,保持什么样的距离!袁薇是一个独立的、有自己思想和交际圈的个体,她不是你的附属品!你这种控制欲和疑心病,才真的让人无法忍受!”戚睿涵的话语像石头一样,硬邦邦地砸过去。
张晓宇被噎了一下,似乎没想到一向温和的戚睿涵会如此强硬地反驳他。他上下打量了一下戚睿涵,借着微光,眼神中的轻蔑和某种积压已久的不满更加明显。他忽然转移了话题,语气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人身攻击的嘲弄:
“呵,戚睿涵,说真的,有时候我真想不通。你看看你自己,个子不高,长得还不错可没法当饭吃,除了会读几本死书,懂点历史典故,还会什么?有什么特别的?连游泳都不会,一个在海边长大的人,说出去都让人笑话。白诗悦那么漂亮、开朗、优秀的女孩,她看上你什么了?怎么就找了你?”
这句话像一根淬了毒的冰刺,精准无比地扎进了戚睿涵心中最敏感、最在意的几个地方。他的身高确实不算高,刚过一米七,在男生中属于中等偏下,这在青春期的男生心里,偶尔也会让他感到些许不易察觉的自卑。而不会游泳,更是他一个不大不小、但在此情此景下被无限放大的遗憾和痛点,连接着他不愿回忆的恐惧。此刻,被张晓宇如此直白地、充满恶意地、带着全面否定意味地当面指出,他的脸瞬间涨红了,血液轰的一下冲上头顶,一股混杂着巨大羞辱、尖锐愤怒和深刻无力的情绪,像海啸般席卷了他全身。
他握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嵌进掌心的肉里,传来一阵刺痛,才勉强克制住直接挥拳砸向对面那张脸的强烈冲动。海风似乎也在这一刻停止了吹拂,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只剩下脚下海浪不知疲倦地、单调地拍打着栈桥支柱的哗哗声,一遍,又一遍,像是在为这场冲突伴奏,又像是在冷漠地旁观。
戚睿涵死死地盯着张晓宇,因为极力克制,声音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他一字一句,清晰无比地说道:“张晓宇,我是什么样的人,有什么优点缺点,还轮不到你来评价。诗悦选择我,自然有她的理由,这更不需要你来质疑和操心。至于我和袁薇,我们行得正,坐得端,问心无愧。倒是你,有功夫在这里毫无根据地疑神疑鬼,对别人进行人身攻击,不如好好想想怎么去经营好自己的感情。如果你连对女朋友最基本的信任都做不到,那才是真的可悲,也根本不配拥有好的感情!”
说完,他不再给张晓宇任何反驳或继续攻击的机会,猛地转过身,几乎是带着一股决绝的怒气,大步朝着不远处客栈那温暖、灯火通明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在黯淡的月色和迷离的灯光下,显得异常僵硬和挺直,每一步都踏着难以平息的怒火、深深的委屈和一种被践踏后的倔强。
张晓宇站在原地,看着戚睿涵离去的背影迅速融入远处的光晕中,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并没有因为刚才言语上似乎占了上风(如果他觉得自己赢了的话)而感到丝毫的快意和解气,反而觉得胸中那股郁结之气、那种无处发泄的烦躁和失落,更加浓重地淤积起来,沉甸甸地压在心口。晚霞早已彻底褪尽,夜幕低垂,远处的海面与深蓝色的天空融为一片沉沉的、化不开的墨蓝,只有近处波浪翻卷的边缘,还偶尔反射着栈道上零星灯光映出的、破碎而微弱的白芒。四周很安静,太安静了,只有海浪不知疲倦地、永恒地重复着那单一的韵律,一遍,又一遍。
这一夜的宁静,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显得沉重而漫长,仿佛暴风雨来临前那令人窒息的死寂。海面之下,无人知晓的暗流,已然开始悄然涌动,并且变得更加湍急、更加冰冷。
喜欢明末穿越,闯王一统请大家收藏:(m.wuwenshuwu.com)明末穿越,闯王一统伍文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