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走回吧台，夕悦已经回到了她的“堡垒”，那张兼作账台和主机监控台的折叠桌后面。
她面前摊着账本，一手按着计算器，另一手却熟练地操作着我那台装着股票软件的“特殊”电脑——整个网吧就这台装了电话线拨号的“猫”（调制解调器），能连通外面那个正在疯狂膨胀的信息世界。
屏幕上，深科技（000021）的K线图像一条贪婪的巨蟒，正昂首向上，气势汹汹。
绿色的阳线一根比一根粗壮，成交量柱状图也在同步放大，鲜红的数字不断跳动向上。
那个代表当前股价的数字，已经稳稳地站在了21.8元的位置。
“涨势很猛。”夕悦头也没抬，指尖在计算器上噼里啪啦地跳着舞，声音平静得像在说今天的白菜价。
“照这个速度，’三个月’的目标价，估计用不了那么久。”她没多说，但我懂她的意思。
我们投入的重金，正在这片新兴的掘金地里疯长。
三个月？或许只需要两个月，甚至更短，就能达到我前世记忆中那个决定性的高位，安全撤离。
“嗯！”我应了一声，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监控屏幕的一个角落。
那是夕悦特意调出的一个画面，对着最里面靠墙的一排昏暗座位。角落里蜷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脑袋几乎要埋进油腻的电脑屏幕里，整个姿态透着小心翼翼的防备。
那是侯三的弟弟，侯小海。
自从侯三因为枪杀董乐弟弟进了监狱，这孩子就像一只受惊的、找不到巢穴的幼兽，经常溜进我们网吧，躲在最不起眼的角落，一待就是半天。
看着他，我的思绪像被寒风裹挟的雪片，飘回了那个冰冷的圣诞夜。
纺织厂仓库里堆积如山的走私松下电视机纸箱，侯三绝望而癫狂的眼神，枪口喷出的火焰映照下董乐弟弟那张扭曲的脸，还有远处阴影里，周琦那张不动声色、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面孔……
一股冰冷的恨意和复仇的决心，如同盘踞在冻土下的毒蛇，再次缠绕上我的心脏。
周琦，那个前世将我打入地狱深渊、夺走我一切的男人，这一世，他依旧披着光鲜的外衣，逍遥法外。
而这一次，我王越回来了！我早已不是那个被他玩弄于股掌之上的金融精英。飞越网吧是我扎根的据点，电脑屏幕前跳动的数字是我磨砺的刀锋，深科技飙升的股价是我积蓄的力量。
周琦，咱们的较量，才刚刚开始。你那看似固若金汤的堡垒，终将被这数字的洪流和时代的车轮碾碎。
“嘀嘀嘀……滋滋滋……嘎嘎嘎……”吧台角落里那台“猫”突然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拨号噪音，打断了我的思绪。
伴随着这标志性的、能把人逼疯的噪音，夕悦的那台股票机屏幕闪烁了几下。
“深科技”后面跟着的股价数字猛地向前跳了一大截！
22.35元！
鲜红的数字，像一道喷薄而出的血痕烙在屏幕上。
夕悦按计算器的手指停住了，我俩的目光在空中交汇了一瞬，都看到了彼此眼中那难以掩饰的汹涌波澜。
这涨幅，太凶了！凶得超出预期，像一头失控狂奔的烈马，预示着前方巨大的利润，也隐藏着瞬间倾覆的深渊。
“开闸放水了？”夕悦的声音压得极低，只有我能听见。
她指的是庄家主力开始发力拉升。
我刚要点头，网吧那扇沉重的、被厚棉布帘子半掩着的玻璃大门，突然被一股蛮力从外面猛地推开！
“哐当！”一声巨响！
凛冽刺骨的寒风挟裹着大片的雪花，像一群觅食的饿狼找到了突破口，瞬间灌满了整个前厅。
挂在门框上的棉布帘子被风掀起，像破败的旗帜般狂舞。
站在门口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裹着一件脏兮兮、油光发亮的军绿色棉大衣，领子竖着，遮住了小半张脸，露出的部分皮肤粗糙暗红，满是酒精浸润后的浮肿。
头发稀疏油腻，几缕湿漉漉地贴在宽阔的脑门上。
他像是刚从某个冰窟窿里爬出来，又像是刚从某个廉价酒馆的烂泥里滚过。浓重的劣质白酒气味混合着一股隔夜的膻味儿，随着寒风在他周身弥漫开来，迅速盖过了网吧里原有的浑浊气息。
他那双被酒精烧得浑浊发红的眼睛，像探照灯一样在光线昏暗的网吧里扫了一圈，最后死死地钉在了吧台前准备给客人拿饮料而刚好站起身的李婷身上。
眼神里带着一种赤裸裸的、令人作呕的审视和下流的黏稠感。
男人咧开嘴，露出一口参差不齐的黄牙，嘿嘿地干笑了两声，脚步踉跄着就朝吧台径直撞了过来。
“哟嗬！这……这小网吧，还……还藏着这么水灵的小服务员呢？”他舌头像是被什么东西绊住了，话语含混不清，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和一股子令人窒息的酒气。
身体重重地倚靠在吧台上，震得上面的几瓶廉价饮料都晃了晃。
一只手还不老实地抬起来，隔着吧台，那只沾着不明污渍、指甲缝里全是黑泥的手，竟肆无忌惮地朝着李婷因为紧张而微微泛红的脸蛋伸了过去！
“小……小妹妹，陪哥玩会儿电脑呗？哥教你……教你打游戏，嘿嘿……保管比在这儿伺候人舒坦……”
李婷的脸“唰”一下变得惨白，毫无血色。
她像是被一条冰冷的毒蛇突然缠绕住，浑身剧烈地一颤，整个人猛地向后缩去，后背重重地撞在身后的货架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手里刚拿出来的一瓶橘子汽水脱手而出，“咣当”一声掉在地上，橙黄色的液体和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她惊恐地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只伸过来的脏手，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身体抖得像寒风中最后一片枯叶。
“喂！你干什么！”旁边的林敏最先反应过来，小脸气得通红，像只护崽的小母鸡，一个箭步就冲到了李婷前面，张开双臂试图挡住那个醉醺醺的男人。
但她那点力气，在那个人高马大的醉汉面前，显得微不足道。
站在主机房门口的张浩也看到了这一幕，他脸色涨红，拳头不由自主地握紧，身体微微前倾，似乎想冲过来，但脚步却像被钉在了地上，眼神里充满了愤怒和不知所措的怯懦。
赵鹏反应最快。
他从那张老板椅上弹了起来，动作带着一股狠劲儿，三步并作两步冲到了吧台侧面，隔着台面，对着那醉汉就吼：“诶！你他妈喝多了吧？撒野也不看看地方！滚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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