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岸派出所的询问室比沈青云想象中还要简陋。
墙壁上留着几块颜色略浅的方形印记，那是之前悬挂规章制度的痕迹。一张掉漆的木桌，三把椅子，头顶的日光灯管一端已经发黑，闪烁不定地发出嗡嗡的声响。
被沈青云抓回来的小偷——根据身份证信息，名叫李老三，是个有两次前科的惯偷——此刻正耷拉着脑袋坐在对面，眼神闪烁不定。
“警察同志，我，我就是一时糊涂……”李老三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试图狡辩，“那钱包是我捡的……”
“捡的？”沈青云坐在主问位，语气平静，手指在桌面上那份简单的初步查证记录上点了点，“失主周小姐明确指认，你从她身后撞了她一下，随后钱包就不见了。广场上至少有三位路人目睹了你抢夺后逃跑的过程，需要我请他们进来一一对质吗？”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那双锐利的眼睛仿佛能看穿一切谎言，让李老三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
“我…我……”李老三额角渗出了冷汗。他混迹街头多年，进派出所也不是头一遭，通常撒泼耍赖或者咬死不认，对付一些经验不足的年轻警察往往有用。可眼前这个年轻人，明明看上去才二十出头，那眼神却老练得吓人，让他心里直发毛。
“李老三，”沈青云身体微微前倾，带来一股无形的压迫感，“你是惯犯，应该清楚，主动交代和人赃俱获还抵赖，性质完全不同。是想罪加一等，还是争取个宽大处理，你自己选。”
坐在旁边的指导员闻强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观察着。他注意到沈青云的问话节奏极好，不急不躁，却句句切中要害，完全不像个刚出警校的新兵蛋子。那份沉稳和气场，倒像是在刑侦一线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老手。
在沈青云层层递进的心理攻势和确凿证据面前，李老三的心理防线很快崩溃，耷拉着脑袋，对抢夺钱包的犯罪事实供认不讳。
“我认，我认了……今天算我倒霉，撞到您手里了……”李老三哭丧着脸，在笔录上按下了手印。
闻强示意一旁的辅警将李老三带下去暂时看管，他拿起那份字迹工整、条理清晰的笔录，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赏。
“小沈啊，干得漂亮。”闻强拍了拍沈青云的肩膀，“讯问规范，切入点准确，这么快就让惯犯认罪，不错。”
“指导员过奖了，是证据确凿，他没得狡辩。”沈青云站起身，谦逊地笑了笑。
“走，带你去见见所里的同事，顺便把你手头这个案子交接一下。”闻强说着，领着沈青云走出了询问室。
派出所不大，民警加上辅警也就二十来号人。此刻大部分人都在，有的在整理卷宗，有的在打电话调解纠纷，空气中弥漫着忙碌而又略显沉闷的气息。
闻强拍了拍手，吸引了大家的注意：“各位，手上的活先停一下。给大家介绍一位新同事，沈青云，警校的高材生，今天正式来我们所报到。”
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沈青云身上。好奇、审视、平淡，各种意味不一而足。
沈青云立正，向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礼：“大家好，我是沈青云，初来乍到，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
态度不卑不亢，举止沉稳得体。
“小沈可是给我们带了份‘见面礼’来的。”闻强笑着补充道，简单说了一下早上抓捕抢夺犯的经过。
这话一出，办公室里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叹和议论。
“第一天报到就抓了个现行？可以啊！”
“看着文质彬彬的，身手不错嘛。”
“运气好吧，碰上个小毛贼。”
人群中，一个约莫三十岁左右、皮肤黝黑、身材壮实的民警打量着沈青云，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他叫王磊，是所里的办案骨干，也是去年局里评选的先进个人。
闻强接着给沈青云简单介绍了几个主要同事，轮到王磊时，他笑道：“王磊可是我们所的破案能手，以后多跟你王哥学习。”
“王哥好。”沈青云主动点头致意。
王磊扯了扯嘴角，算是回应，语气不咸不淡：“运气不错。不过咱们这地界，小毛贼多的是，光靠运气可不行。”
话语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较劲意味。沈青云只是笑了笑，没接话。
介绍完毕，闻强脸色稍微严肃了些，对沈青云说道：“按照规定，你抓获的嫌疑人以及相关笔录、证物，需要移交给办案队后续处理。这个案子就交给王磊跟进吧，他是老手，流程熟。”
这是派出所正常的办案程序，新警员暂时没有独立办案权。
“是，指导员，我明白。”沈青云毫不犹豫地点头，随即将那份详实的笔录和用证物袋装好的钱包，双手递向王磊，“王哥，相关材料和嫌疑人就麻烦你了。”
他的干脆利落，倒是让原本准备看他是否会流露出不满或炫耀神情的王磊微微一愣。
王磊接过材料，随手翻了翻，当看到笔录上那逻辑严密、细节清晰的记载，特别是沈青云标注出的几个需要后续核实的疑点（比如李老三近期经济状况异常、可能还有其他同伙等）时，他的眼神微微变了变，再次看向沈青云时，少了几分轻视，多了几分正视。
“笔录做得……还行。”王磊瓮声瓮气地评价了一句，拿着材料转身走了。
这时，所长孙健端着那个泡着浓茶的搪瓷缸子，从二楼办公室走了下来。他刚才虽然在楼上，但下面的动静听得一清二楚。
他走到沈青云面前，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他一番。
“沈青云。”
“到！所长。”沈青云立刻挺直身体。
“嗯。”孙健喝了口茶，慢悠悠地说道，“早上这事，反应快，身手也利索，值得表扬。我们警察，就是要时刻把保护人民群众的生命财产安全放在心上！”
他话锋一转，语气加重了几分：“但是，也不要骄傲自满！抓个小偷，只是我们基层民警最基本的工作。后面还有大量的走访、取证、文书工作，繁琐得很，需要的是耐心和细致！别以为会两下拳脚功夫就了不起了，明白吗？”
“明白，所长！我会虚心学习，认真完成每一项工作。”沈青云大声回答，眼神清澈而坚定。
孙健盯着他看了几秒，似乎想从他脸上找出一点不服气或者敷衍，但最终什么都没发现。他满意地点点头，语气缓和了些：“行了，让闻指给你安排具体工作吧。咱们所人手紧，任务重，以后有的是你锻炼的机会。”
说完，背着手，又踱步回了楼上。
闻强看着孙健的背影，无奈地摇摇头，对沈青云低声道：“别在意，所长就是这脾气，嘴硬心软。他这是认可你了，不然都懒得说你。”
“我明白，指导员。”沈青云笑了笑。他当然看得出来，孙所长那番看似批评的话，实则是一种变相的认可和提醒。这位面相严肃的老所长，是个实干派。
接下来的半天，沈青云在闻强的安排下，开始熟悉所内的各项规章制度、辖区地图以及近期的警情通报。他看得很快，记得也很牢，时不时还能提出一两个切中要害的问题，让闻强暗暗点头。
下午，沈青云被暂时分到社区警务队，跟着一位老民警下片区熟悉情况。走访沿街商铺，检查消防隐患，调解邻里纠纷……事情琐碎而具体，他都处理得井井有条，面对群众的询问也极有耐心。
傍晚时分，沈青云拖着略显疲惫却异常充实的身躯，回到了派出所。他坐在分给自己的那张旧办公桌前，开始整理今天的工作笔记。
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洒在他专注的侧脸上。周围是同事们下班道别的声音，电话铃声，以及永不间断的接警电台的电流声。
这一切，熟悉而又陌生。
前世的他，也曾从这样的基层起步，最终登上了更高的舞台，却也失去了很多。今生重来，他再次置身于这烟火气最盛、也最锤炼人的第一线。
他抬起头，目光扫过办公室墙上那面鲜红的警徽，以及“人民公安”几个大字。
“基层，才是真正锤炼人的地方。”沈青云在心中默念，“权力之巅的路，就从这红岸派出所，一步一步，稳稳地走下去。”
他拿起笔，在新的一页上，郑重地写下了日期。
新的征途，已经开始了。而他知道，今天抓获一个小偷，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富民县这看似平静的水面下，隐藏的暗流，终将因他的到来，而掀起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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