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日后,黑风崮边缘。
队伍走出最后一片山林,眼前豁然开朗。远处,上官县的土坯城墙在春日稀薄的阳光下显露出轮廓,城头上依稀可见巡守兵丁的身影。
与数日前相比,这支队伍已然脱胎换骨。
虽然依旧面黄肌瘦,衣衫破烂,但每个人的眼神里不再只有麻木,多了几分历经磨难后的坚韧,以及一丝被“秩序”重塑过的纪律性。队伍行进间,隐隐有了章法,青壮在外,老弱居中,斥候前出,不再是乱哄哄的一盘散沙。
“陈大人,前面就是上官县了。”王总旗指着远处的城池,语气复杂。这一路行来,他对身边这位“囚犯”的观感早已天翻地覆。若非身份所限,他几乎要将其引为知己。
陈远点了点头,脸上并无多少喜悦,反而带着一丝凝重。他看得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传令下去,队伍在城外一里处那片河滩地扎营,保持警戒,没有我的命令,任何人不得靠近城池,以免引起误会。”陈远下令。
“是!”身边一个临时指定的传令少年响亮地应了一声,快步跑去传达命令。这少年机灵肯干,被陈远提拔为传令兵,算是这支队伍里第一个“破格提拔”的案例,效果显着,激励了不少人。
队伍在指定地点停下,开始有条不紊地搭建临时营地,挖灶取水,秩序井然。
陈远则带着王总旗和两名看起来还算精神的行列组成员,径直走向上官县东门。
越靠近城池,气氛越发紧张。城门口守卫的兵丁明显增加了,个个刀出鞘,弓上弦,如临大敌。城墙上,更多兵丁和衙役的身影出现,警惕地盯着他们这一行不速之客。
“来者止步!”离城门尚有百步,一名队官模样的汉子就厉声喝道,“上官县戒严!闲杂人等不得靠近!速速退去!”
王总旗上前一步,亮出腰牌:“我乃刑部直属押解总旗王朴,押解犯官陈远途经贵县,需入城补给,并拜会上官县令!”
那队官验看腰牌无误,脸色稍缓,但语气依旧强硬:“原来是王总旗。不过县令大人有令,近日流寇肆虐,为保县城安危,严禁任何外来流民队伍靠近,更不许入城!诸位请回吧!”
果然吃了闭门羹。
王总旗脸色一沉:“我等乃朝廷官差,并非流民!难道也要露宿荒野不成?”
“上官有令,不敢违背!王总旗若要入城,可独自进来,但囚犯及其余随行人员,不得入内!”队官毫不通融。
气氛瞬间僵住。
就在这时,陈远缓缓走上前,脸上不见丝毫怒意,反而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目光越过那队官,看向城门洞深处隐隐可见的繁华街景。
“这位军爷,”陈远开口,声音平和,“在下前清丰县令陈远。敢问,上官县内,米价几何?”
那队官一愣,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个,下意识答道:“这……糙米一石,约莫二两银子吧。”
“二两?”陈远眉头微挑,似是自言自语,声音却足以让周围人听清,“据朝廷邸报及户部则例,北直隶大名府去岁虽有小灾,但官方平价米应在八钱一石左右。上官县竟高出倍半有余,看来……城中储粮颇为紧张啊。”
队官脸色微变,支吾道:“这……市价浮动,我等小吏如何得知?”
陈远不理会他,继续问道:“再请问,上官县在册户数多少?如今城内实际人口,军爷可有大略估算?”
队官脸色更难看了:“此乃县尊大人才能过问的政事,我如何知晓!”
“哦?”陈远点点头,目光骤然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刀,直刺那队官内心,“军爷不知人口,却知米价奇高。那在下再问一句,按《大明会典》,上官县为中等县,常平仓储粮应有定额三万石。以如今米价推断,仓中存粮,恐怕已不足八千石了吧?其余两万两千石粮食,去了何处?”
轰!
此言一出,不仅是那队官瞬间面无血色,连他身后的兵丁都骚动起来,脸上露出惊恐之色。王总旗更是倒吸一口凉气,难以置信地看着陈远。他怎么知道的?仅凭米价和人口就能推算出官仓存粮?这……这是何等骇人听闻的推算能力!
那队官嘴唇哆嗦着,指着陈远:“你……你休得胡言乱语!污蔑朝廷命官,诽谤县政,该当何罪!”
“胡言乱语?”陈远轻笑一声,上前一步,逼视着对方,“军爷不必惊慌。我并非御史,也无心查账。只是好奇,若此时有上官巡查,或是有如我这般的‘好事者’将此事捅上去,派人一查库房,见了底……上官县令项上人头还能保住几日?尔等守城兵丁,月粮可还发放得出?”
他每一句话,都像一把冰冷的审计刀,精准地剐在对方最脆弱的地方。这已经不是质疑,而是近乎赤裸的威胁,偏偏又建立在无可辩驳的逻辑之上。
那队官冷汗涔涔而下,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他只是一个底层军官,哪里经得起这般诛心之问?仓廪虚实,乃是地方官最大机密,也是最大死穴!这个囚犯,怎么会知道得如此清楚?!
“你……你等着!我……我去禀报县尊大人!”队官再也撑不住,几乎是连滚爬爬地转身冲进了城门。
城门口一片死寂。所有兵丁都惊恐地看着陈远,仿佛在看一个能洞悉人心、执掌生死的妖魔。
王总旗低声道:“陈大人,你这……是否太过冒险了?若那县令狗急跳墙……”
“他不会。”陈远语气笃定,目光深邃,“贪官往往比清官更懂得权衡利弊。杀官差、灭口囚犯,是滔天大罪,风险远高于暂时稳住我们。他现在最想的,是把我弄进城里,弄清楚我知道多少,还有没有同党,然后再决定是收买,还是……悄无声息地处置。”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城门内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一个穿着青色官袍、身材微胖、面色惶急的中年人在一众衙役的簇拥下快步走来,人未至,声先到:
“哎呀呀!误会!天大的误会!下官上官文清,不知是王总旗和陈……陈大人驾到,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上官县令快步走到近前,看都没看王总旗,目光直接锁定陈远,脸上堆满了热情而惶恐的笑容,只是那笑容深处,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惊惧和阴鸷。
“陈大人,一路辛苦!快请入城!都是下面的人不会办事,冲撞了大人,下官一定重重责罚!”上官文清说着,就要亲自来拉陈远的手,姿态放得极低。
陈远不动声色地避开,淡淡道:“上官大人客气了。陈某乃待罪之身,当不起‘大人’之称。只是我身后这些百姓,随我一路艰辛,还望大人能施以援手,拨付些粮米,让他们得以活命。”
“好说好说!陈大人心系百姓,下官佩服!粮米之事,包在下官身上!”上官文清拍着胸脯保证,眼神却闪烁不定,“只是此处非讲话之所,陈大人,王总旗,还请先随下官入衙,容下官设宴为二位接风洗尘,细细商议,如何?”
陈远与王总旗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警惕。
这上官县,俨然已成了一处龙潭虎穴。
陈远微微一笑,仿佛浑然不觉危险:“既然如此,那就……叨扰上官大人了。”
他率先迈步,坦然走进了上官县的城门。
王总旗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刀柄,紧随其后。
城门在他们身后缓缓关闭,发出沉重的闷响。
喜欢明末:我的KPI拯救大明请大家收藏:(m.wuwenshuwu.com)明末:我的KPI拯救大明伍文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