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色未明，温微遥便已起身。
她坐在妆台前，任由墨画为她梳妆，神色平静，仿佛昨夜那场惊心动魄的暗巷交锋从未发生。但眼底深处那一抹冷冽的微光，却显示着她正密切关注着外面的风吹草动。
“小姐，”刘妈妈轻手轻脚地进来，脸上带着压抑不住的兴奋和一丝惶恐，“外面……外面都传遍了。说顺天府昨夜在梨花巷抓到了李崇李大人府上的家丁，正要行凶杀人呢。杀的还是咱们府上原先二房的丫鬟。现在满京城都在议论，说李大人表面光鲜，背地里竟干这种勾当。”
温微遥拿起一支素银簪子，在指尖轻轻转动，语气平淡无波：“哦？竟有此事？可知是为何行凶？”
“听顺天府传出的风声，说那丫鬟好像知道了李大人什么见不得光的秘密，李大人就要杀她灭口。”刘妈妈压低声音，“还说……那地方挨着个私赌坊，保不齐李大人还有别的嗜好呢……”
流言如同长了翅膀，飞速传播，并且在这个过程中不断被添油加醋。李崇好赌、贪墨、勾结罪臣家奴、杀人灭口……各种真假假的消息混杂在一起，将他推上了风口浪尖。
温微遥唇角几不可察地弯了一下。效果比她预想的还要好。顺天府的那群老爷们，最擅长的就是见风使舵和揣摩上意。如今人赃并获，舆论汹汹，就算李崇背后有人，此刻也不敢轻易插手，反而可能急于撇清关系。
“府里有什么动静？”她问道。
“三房那边安静得很，周氏被禁足，没什么声响。其他各房也都关起门来，估计都在议论这事呢。”刘妈妈回道，“就是……就是五夫人那边醒了，但身子还很虚弱，喝了药又睡下了。”
温微遥点点头：“让厨房给五婶那边用的药和吃食都仔细些，经手的人都查清楚，别再出纰漏。”
“老奴明白。”
用过早膳，温微遥如同往常一样，开始处理府中事务。她冷静地听取各处管事的回话，批核账目，分派工作，仿佛外界的一切纷扰都与她无关。
然而，午时刚过，前院便传来消息——顺天府来人了。
来的是顺天府的一位师爷和两名衙役，态度还算客气，但语气却带着公事公办的严肃。
“温小姐，叨扰了。贵府昨日是否有一名名为‘彩蝶’的丫鬟失踪？此人涉及昨夜梨花巷一桩凶案，我等需请府上派人前去认人，并询问一些相关事宜。”师爷拱手道。
温微遥早已料到，从容应对：“确有此人。此女原是二房婢女，二房出事后，本想发卖，却在前日莫名失踪。我正想报官，没想到竟然牵涉凶案。”她叹了口气，面露恰到好处的忧色，“此女性情乖戾，二房还在的时候就多有不轨，却不知道为什么会惹上这种杀身之祸。罢了，墨画，你跟着这位师爷去一趟顺天府，仔细认人，如实回话。”
她故意点出彩蝶“性情乖戾”、“多有不轨”，既撇清了温府的关系，又暗中给李崇泼了盆脏水——谁知道是不是这丫鬟自己行为不端，惹来了杀身之祸？
墨画领命，跟着顺天府的人去了。
温微遥站在廊下，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目光幽深。顺天府的介入，意味着事情已经从暗处的较量，摆到了明面上。李崇现在一定焦头烂额，不仅要应付官府的盘问，还要应对朝堂上的攻讦和皇帝的质疑。
但这还不够。仅仅靠一个丫鬟的指控和家丁的行凶，最多让李崇伤筋动骨，还不足以将他彻底扳倒。她需要更致命的证据。
下午，萧闻笙的纸条再次通过影枭传来。
上面的字迹依旧凌厉，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温小姐好手段。一石二鸟，既搅乱了局面，也打了在下一个措手不及。”
温微遥几乎能想象出萧闻笙写下这话时，那副皮笑肉不笑、眼底藏着薄怒的样子。她心中掠过一丝快意。
纸条后面接着写道：“李崇已断尾求生，弃卒保车。顺天府那边，他推说家丁所为乃个人恩怨，他毫不知情。陛下虽斥其治家不严，但暂未深究。不过，经此一事，他‘好赌’之名已传开，御史台那帮苍蝇，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近日必会设法弥补亏空，掩盖痕迹。机会或在此处。”
温微遥看完，将纸条在烛火上点燃，看着它化为灰烬。
萧闻笙果然消息灵通。他这是在告诉她，第一波攻击的效果，以及下一步的方向——李崇的财务漏洞！
弥补亏空？他贪墨的那些军资巨款，岂是那么容易就能补齐的？除非……他有更快、更隐蔽的搞钱路子。
温微遥立刻想起父亲信中提到的“边贸特许”。李崇会不会利用职权，在边境贸易上做手脚，快速敛财？
“墨画，”她唤回刚从顺天府回来的墨画，“让我们的人，想办法查李崇近期在户部的动作，特别是与边境贸易、军需采购相关的批文和账目，看看有没有异常的大额款项或者不合规的操作。”
“是，小姐。”墨画领命，又道：“小姐，顺天府那边已经确认了，就是彩蝶。她吓破了胆，说了不少李崇的事，但都是些边角料，关键的东西她似乎真的不知道。李府那两个家丁也一口咬定是私人恩怨。”
“无妨。”温微遥并不意外，“本来也没指望她能知道核心机密。她的作用，已经达到了。”
搅浑水，吸引注意力，让李崇自乱阵脚，这就够了。真正的杀招，还在后面。
接下来的两日，京城舆论持续发酵。御史台的奏折如同雪片般飞向皇帝的案头，弹劾李崇治家不严、纵仆行凶、行为不检、有损官箴。虽然都是些不痛不痒的罪名，但也足够让李崇灰头土脸，疲于应付。
温微遥则稳坐温府，一边处理家务，一边暗中收集信息。
第三日傍晚，墨画带来了新的消息。
“小姐，有发现了！”墨画神色紧张又兴奋，“我们买通的一个户部书吏说，李崇最近以‘平抑边市物价、安抚藩部’为名，紧急批复了一笔巨额款子，用以向漠北几个部落采购一批数量巨大的毛皮和药材。但批文手续有些蹊跷，接收货物的几个商号，背景似乎都和李崇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而且，价格定得极高！”
温微遥眼中精光一闪，来了！
以公帑高价采购，中间差价落入私囊。这是贪官惯用的伎俩。而且选择与漠北部落交易，恐怕不仅仅是为了钱，还有借此与外部势力勾结的意图。
“能拿到这批文的副本或者具体账目吗？”温微遥急切地问。
墨画为难道：“那书吏权限不够，拿不到核心账目。他说批文副本在度支司存档，看守极严，而且……可能已经做了手脚，明面上看不出问题。”
温微遥蹙眉。没有确凿证据，就无法一击致命。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一声熟悉的鸟鸣。
影枭又来了。这次送来的不是一个纸团，而是一个细小的竹管。温微遥打开竹管，里面是一张卷得极细的纸条。展开一看，上面写着一个地址和一句话：
“明晚亥时，城西，鼓楼大街，永昌当铺。李崇心腹管家会携部分做账底簿前往销毁。此物或可助你。”
永昌当铺？那是京城有名的黑市销赃和洗钱的地方。李崇果然心虚了，开始处理见不得光的账目了。
萧闻笙这次的消息，可谓雪中送炭。但他会这么好心？上次吃了个闷亏，这次主动送上关键情报？
温微遥心中警铃大作。这极有可能是个陷阱。要么是李崇设下的圈套，想引她上钩。要么就是萧闻笙的报复，想让她去冒险，自己坐收渔利，或者……看她笑话。
去，还是不去？
温微遥看着那张纸条，眼神变幻不定。机会稍纵即逝。那本做账底簿，可能是扳倒李崇最直接的证据。
但风险也极大。
良久，她眼中闪过一丝决绝的厉色。
“墨画，去把前几日我让你找的那几个‘手艺’好的江湖人请来。”她吩咐道，语气冰冷，“另外，准备一下，明晚，我们去一趟永昌当铺。”
陷阱又如何？她温微遥偏要闯一闯！不仅要拿到账本，还要让设陷阱的人，偷鸡不成蚀把米。
萧闻笙，你想借刀杀人，或者隔岸观火？那我就把水搅得更浑，把你也拖下水。
她心中那个阴暗的念头再次浮现——若是机会合适，在那混乱之中，让某支冷箭“意外”地擦过萧闻笙的藏身之处，让他也尝尝心惊肉跳的滋味，想必……十分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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