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再次如同沉重的帷幕，覆盖了锦绣苑。
白日里的喧嚣和混乱暂时平息，只余下压抑的死寂。
彩蝶被挪到了更偏僻的下人房，由府医和两个粗使婆子轮流守着吊命，气息微弱，生死难料。
林氏心力交瘁，早早歇下。赵嬷嬷守在正房外间，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
小菊……那贱婢还没死。
而且，她竟然没喝那包药粉。赵嬷嬷越想越心惊。巧儿那个小蹄子今天看她的眼神怪怪的，还躲着她走……难道？难道她看到了什么。
不行，不能再等了，夜长梦多。
一个恶毒而疯狂的念头在赵嬷嬷心中滋生。
既然下药不成，那就让她彻底闭嘴！趁着夜深人静，制造一个“意外”。比如失足落井？或者被受惊的蛇虫咬死？
反正锦绣苑刚刚闹过毒蛇，再出一次“意外”，也说得通。
夜色渐深，万籁俱寂。赵嬷嬷如同鬼魅般从正房溜出，手里紧紧攥着一小包东西——不是药粉，而是一包带着浓烈腥甜气味的诱蛇香料。
她避开巡夜的婆子，熟门熟路地摸向小菊养病的那间偏僻小屋。
小屋的门虚掩着，里面黑漆漆的，隐约能听到压抑的咳嗽声。
赵嬷嬷脸上露出狰狞的笑意。
贱婢，你的死期到了！
她屏住呼吸，将诱蛇香料小心翼翼地撒在小屋门口和窗下的草丛里，然后迅速退到不远处的假山阴影里，如同毒蛇般蛰伏下来，等待着“意外”的发生。
时间一点点流逝。
草丛里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这浓烈的腥甜气味吸引而来。
赵嬷嬷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兴奋中夹杂着恐惧。
就在这时。
“啊！！！”
一声凄厉短促、充满了极致恐惧的尖叫，猛地从小屋内响起。紧接着是重物倒地的声音。
成了！赵嬷嬷心中一喜，正要悄然离开制造不在场证据。
“哐当！”一声巨响。
小菊那间小屋的房门被人从里面猛地撞开。
一个瘦小的身影披头散发、满脸是血，踉踉跄跄地冲了出来，一边跑一边发出撕心裂肺的哭喊：“救命啊！杀人啦！赵嬷嬷……赵嬷嬷要毒死我！她在药里下毒！救命啊！”
这声音，是小菊！她没死？还……还喊出来了？
赵嬷嬷如遭雷击，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会？她不是应该被蛇咬死了吗？
没等她反应过来，更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小菊冲出房门没几步，就“噗通”一声摔倒在地，身体剧烈地抽搐了几下，然后猛地一僵，不动了。
她脸上、嘴角还残留着“血迹”，眼睛瞪得大大的，直勾勾地盯着赵嬷嬷藏身的假山方向。那眼神充满了控诉和……怨毒。
“怎么回事？”
“谁在喊？”
“出什么事了？”
小菊凄厉的尖叫和最后那一声“杀人啦”，如同平地惊雷，瞬间炸醒了整个锦绣苑。
巡夜的婆子、守夜的丫鬟、被惊动的管事……纷纷提着灯笼，惊慌失措地朝着声音来源处涌来。
灯笼的光芒迅速汇聚，照亮了小屋门口狼藉的草丛，照亮了地上“死不瞑目”、嘴角带“血”的小菊，也……照亮了假山阴影里，那个因为极度震惊和恐惧而僵在原地、忘了躲藏的赵嬷嬷。
所有人都看到了她。
看到她手里还没来得及扔掉、沾着诱蛇香料粉末的小纸包。
看到她脸上那来不及褪去的狰狞和……恐慌。
“是赵嬷嬷！”
“天啊！小菊……小菊死了？”
“她手里拿的什么？”
“她躲在这里干什么？”
人群瞬间哗然！
恐惧、震惊、猜疑的目光如同利箭，齐刷刷射向面无人色的赵嬷嬷。
“不……不是我！不是我！”赵嬷嬷终于从巨大的惊恐中回过神来，看着地上“气绝身亡”的小菊，再看看周围人看杀人犯一样的眼神，吓得魂飞魄散，语无伦次地尖叫，“是她自己摔的！是蛇！对！是蛇咬的！不关我的事！”
她下意识地想把手里的纸包藏起来。
“抓住她！”一个管事婆子厉声喝道。几个胆大的男仆立刻扑了上去，死死扭住赵嬷嬷的胳膊。
“放开我！你们这些下贱东西！我是夫人身边的一等嬷嬷！你们敢动我！”赵嬷嬷拼命挣扎嘶吼，状若疯癫。
“怎么回事？深更半夜吵什么！”林氏充满怒火和疲惫的声音响起。
她被外面的巨大动静彻底惊醒，披着外衣，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了出来。
当她的目光扫过地上“死状凄惨”的小菊，再看到被几个男仆死死扭住、手里还攥着可疑纸包、满脸疯狂狼狈的赵嬷嬷时，她的瞳孔骤然收缩，一股寒气瞬间从脚底板窜遍全身。
“夫……夫人！救我！她们冤枉我！小菊……小菊是被蛇咬死的！不关我的事啊！”赵嬷嬷看到林氏，如同看到救星，涕泪横流地哭喊。
林氏的脸色铁青，胸口剧烈起伏。她不是傻子，眼前这一幕意味着什么，她瞬间就明白了。
赵嬷嬷这个蠢货！不仅没能灭口，还被人当场抓包，更可怕的是，她手里那包东西……一旦被查出来是诱蛇的香料……
赵嬷嬷知道太多，她绝不能落到别人手里，更不能让这贱婢在情急之下胡乱攀咬。
“冤枉？”林氏的声音冰冷刺骨，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威压，她一步步走到被制住的赵嬷嬷面前，眼神如同淬了毒的冰锥，死死钉在她脸上，“人赃并获！你还敢喊冤？”
她猛地抬手，用尽全身力气，狠狠一巴掌扇在赵嬷嬷脸上！
“啪！”一声脆响！赵嬷嬷被打得头一偏，嘴角瞬间渗出血丝，耳朵嗡嗡作响，难以置信地看着林氏。
“你这个狼心狗肺的老刁奴！”
林氏的声音充满了被“背叛”的愤怒，“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在我锦绣苑里行凶杀人？小菊不过是个小丫头，哪里得罪了你？你要下此毒手？还弄出这等毒蛇害人的下作手段！简直丢尽了我的脸面，丢尽了温府的脸面！”
林氏的话，字字诛心，直接把“行凶杀人”、“使用毒蛇”的罪名牢牢扣死在了赵嬷嬷头上。
彻底堵死了赵嬷嬷辩解和攀咬的路。
赵嬷嬷如坠冰窟，浑身冰凉。
她看着林氏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杀意和警告，瞬间明白了夫人这是要……弃车保帅。要拿她的命来平息事端，掩盖一切。
“夫人，夫人。老奴冤枉啊！是老奴……”赵嬷嬷还想挣扎，想说出“是老奴奉您的命……”
可话到嘴边，对上林氏那几乎要噬人的眼神，硬生生卡在了喉咙里。
她知道，只要她敢说出半个不该说的字，她的下场会比小菊惨一百倍！甚至她的家人……
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赵嬷嬷。
“来人！”林氏不再看她，厉声喝道，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赵氏心肠歹毒，残害府中婢女，罪证确凿，拖下去，杖毙，立刻！就在这院子里，给我狠狠地打，让所有下人都看着！
这就是背主行凶的下场！”她要当众处决赵嬷嬷！用最残酷的方式，震慑所有人，也彻底封住赵嬷嬷的嘴！
“是！”几个男仆如狼似虎，拖着瘫软如泥、面如死灰的赵嬷嬷就往外走。
“夫人！饶命啊！老奴知错了！”赵嬷嬷发出凄厉绝望的哀嚎，如同濒死的野兽。
很快，沉重的板子击打在皮肉上的闷响，伴随着赵嬷嬷越来越微弱的惨叫声，在死寂的锦绣苑上空回荡。
那声音，如同地狱传来的丧钟，敲在每一个下人的心上，让他们脸色惨白，瑟瑟发抖。
林氏站在廊下，背脊挺得笔直，脸色在灯笼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格外阴沉可怖。
她紧紧攥着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
赵嬷嬷……这条她用了几十年的忠犬，最终还是被她亲手送上了黄泉路。为了自保，为了儿子，她别无选择！
她的目光，如同淬毒的刀子，猛地射向暖阁的方向那里，窗户紧闭，一片黑暗。但林氏知道，温微遥一定在里面。
这一切，一定和那个小贱人脱不了干系。
好，好得很，温微遥！你断我一臂。此仇不共戴天。林氏心中疯狂咆哮，杀意滔天！
暖阁内。
温微遥站在窗边，透过窗纸的缝隙，冷冷地看着院子里那血腥而残酷的行刑。
听着板子落下的闷响和赵嬷嬷临死的哀嚎，她的脸上没有一丝波澜，只有冰冷的平静。
墨画站在她身后，低声道：“小姐，小菊那边……‘尸体’已经处理好了。
巧儿吓得够呛，但她是真信了小菊是被赵嬷嬷毒死的。”
“嗯。”温微遥淡淡应了一声，目光依旧落在窗外那被灯笼映照得影影绰绰的残酷场景上。
赵嬷嬷死了。
林氏自断一臂。
第一局，她赢了。
但代价，是父亲药里那触目惊心的真相，是林氏更加疯狂的恨意，是这温府后宅更加浓重的血腥味。
她缓缓抬起手，指尖仿佛还残留着那片焦黑残片的冰冷触感。
寒石散……忌人参……
林氏，你以为杖毙一个赵嬷嬷，就能抹平一切？
接下来，该轮到你……亲自尝尝这药石的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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