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赵志刚的询问,周逸尘摇了摇头。
“不是请您去会诊。”
他也收起了脸上的那点客套笑意,神色变得认真起来。
“我是为了急诊科三床那个病人来的。”
“确切地说,是为了他儿子,就是昨天轧钢厂送来的那个年轻工人。”
听到这话,赵志刚脸上的笑容一点点收敛了。
那种大嗓门的豪爽劲儿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凝重。
“你是说那个把手绞进机器里的小伙子?”
赵志刚叹了口气,不再跟周逸尘打哈哈。
他转身从背后的铁皮柜子里抽出一个牛皮纸袋。
那里面装着x光片和病历。
他把片子插在了看片灯上,打开了开关。
惨白的光透过来,黑白分明的骨骼影像显露无遗。
赵志刚拿起一支红蓝铅笔,指着片子上那一团模糊的阴影。
“逸尘,咱俩都是当医生的,我不跟你整虚的。”
“你看这儿。”
赵志刚手里的笔尖在片子上画了个圈。
“这几根掌骨,全碎了。”
“就像个掉在地上的瓷碗,摔得稀巴烂。”
“我刚才跟下面的人发火,就是为了这个。”
“明天上了手术台,我得像拼图一样,把这些碎骨头渣子一点点拼回去,再用钢针固定住。”
说到这,他顿了顿,语气里透着无奈。
“但这只是最简单的骨头问题。”
“就算我手艺好,全都给接上了,长好了,这关节以后能不能动,还得两说。”
周逸尘盯着片子,眉头也微微皱了起来。
情况确实比他想象的还要糟糕。
赵志刚把手里的笔扔在桌子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这还不是最要命的。”
他又从那一堆病历里翻出一张检查单,推到周逸尘面前。
“要命的是神经。”
“正中神经和尺神经,挫伤得一塌糊涂。”
赵志刚指了指自己的手腕和手掌连接的地方。
“这东西最娇气,你也知道。”
“咱们现在的条件,除了给他打点维生素b,剩下的基本就是听天由命,靠它自己长。”
“可要是长不好,这手以后就是个摆设。”
“没知觉,没力气,拿不住东西。”
“时间长了,肌肉一萎缩,那就是个典型的‘鸡爪子’手。”
周逸尘没说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他是中医出身,同时也懂西医,自然知道赵志刚说的都是事实。
在这个年代,显微外科还在起步阶段,神经修复是个世界级的难题。
赵志刚似乎是说到了痛处,从兜里掏出一盒不带过滤嘴的大前门,想抽,看了看周逸尘,又给塞了回去。
“还有个麻烦事。”
他伸出自己的大手,虚空比划了一下。
“现在那只手肿得跟个发面馒头似的,血运只能说是勉强维持。”
“肿得这么厉害,里面的肌腱肯定受影响。”
“这就跟咱们自行车的刹车线生锈了一样。”
“时间久了,肌腱和周围的组织粘在一起,成了一坨死肉。”
“到时候,就算神经侥幸长好了,手也动不了,僵住了。”
说完这些,赵志刚整个人往椅背上一靠。
那把老旧的木椅子发出嘎吱的声音。
办公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能听见走廊里偶尔传来的脚步声。
赵志刚看着周逸尘,眼神里没有半点隐瞒,全是坦诚。
“逸尘,我就不瞒你了。”
“以咱们医院现在的手段,哪怕我拼了这条老命……”
他伸出一根手指,在桌子上重重地点了两下。
“我能保住他这只手不烂掉,不用截肢。”
“这已经是我能做到的极限了。”
“但是……”
赵志刚的话锋一转,声音低沉了下去。
“有八成的可能,以后这就是一只没知觉、没力气的‘摆设’。”
“对于一个二十来岁,还要靠双手吃饭的工人来说……”
“这跟没了,其实也没多大区别。”
赵志刚说完,无奈地搓了搓脸。
这是一个老医生面对技术瓶颈时,最深的无力感。
周逸尘听懂了。
这是一个极为务实,也极为残酷的判决。
对于赵志刚的判断,他挑不出半点毛病。
周逸尘没急着接话,只是盯着那张x光片看了好一会儿。
办公室里安静得只能听见赵志刚喝茶的声音。
片刻后,周逸尘抬起头。
“赵主任,能不能带我去看看病人?”
赵志刚愣了一下,随即把烟盒往桌上一拍。
“行,就知道你小子不到黄河心不死。走,我带你去。”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办公室。
穿过长长的走廊,拐进一间靠里的病房。
病房里很闷,飘着一股消毒水和陈旧被褥混合的味道。
靠窗的那张床上,躺着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
跟刘根才那满脸皱纹不同,这小伙子长得挺白净,但这会儿脸色比墙皮还白。
他眼神空洞地盯着天花板,那只受伤的右手被厚厚的敷料裹成了粽子,只露出几个指尖。
即便裹得这么严实,也能看出整只手肿得透亮,像个随时会炸的气球。
周逸尘走过去,没说话,先是弯下腰。
他凑近看了看那露在外面的指尖。
颜色不对。
不是正常的红润,而是发紫,透着一股死气沉沉的青灰。
他又伸出手,轻轻碰了碰那几个指尖。
冰凉。
像是在摸一块刚从井水里捞出来的石头。
旁边的赵志刚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看见了吧?血运太差,静脉回流受阻,动脉供血也不足。这么肿下去,神经就是没断,也得被压死。”
周逸尘点点头,神色依旧平静。
他拉过床边的圆凳,坐了下来。
“把左手给我。”他对那个小伙子说。
小伙子木然地转过头,迟钝了两秒,才慢慢把完好的左手伸了出来。
周逸尘伸出三根手指,搭在了他的寸关尺上。
屏息,凝神。
病房里很静,静得仿佛能听见输液管里药水滴落的声音。
指尖下,脉搏的跳动传了过来。
很沉。
像是石头沉在水底,得用力按才能摸到。
很细。
像是一根快要断掉的丝线。
还很涩。
就像是一把钝刀子在割肉,顿挫,不流畅。
周逸尘的脑海里迅速闪过中医的诊断标准。
这是典型的“沉细涩”脉。
沉主里,细主虚,涩主瘀。
这说明病人现在体内气机阻滞,淤血内停,水湿泛滥。
这和他刚才看到的指尖发紫、肿胀冰凉,完全对得上号。
西医看的是解剖结构,看到的是神经断裂、血管受压。
而此时此刻,在周逸尘的脑海里,这不仅仅是一只受伤的手。
这是一个拥堵的战场。
破碎的骨头、撕裂的肌肉、断掉的经络,都在这方寸之地纠缠。
气血过不去,就要堵;水液排不走,就要肿。
肿胀压迫血管,血管供血不足,神经得不到营养,就会坏死。
这是一个死循环。
而打破这个死循环的关键,就在这“通”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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