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宗，云巅静室。
墨玄从浅眠中惊醒，胸口尚未痊愈的伤口传来阵阵刺痛。他下意识伸手摸向身侧——空的。被褥冰凉，显然那人已离开多时。
窗外，晨光尚未穿透云层。墨玄披衣起身，雪白长发垂落腰际，比一月前又多了几缕银丝。他推开静室门，毫不意外地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站在悬崖边，俯瞰云海。
云溪——或者说，那个曾经是云溪的存在——静静地悬浮在崖边三尺处，周身笼罩着淡淡的银金光晕。他不再是人类的姿态，而是介于实体与能量体之间，面容完美得不真实，双眸如同两颗旋转的星河。
\"又是一夜未眠？\"墨玄走近，声音因晨起而沙哑。
云溪没有回头，只是微微颔首：\"不需要了。\"
这简单的三个字刺痛了墨玄。自那场决战已过去三十七天，云溪重生的喜悦很快被忧虑取代——随着神力增长，他的人性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流失。
\"伤还疼吗？\"云溪突然问，语气平静得像在讨论天气。
墨玄下意识按住胸口：\"好多了。\"
这是个谎言。虚空领主留下的伤口蕴含着腐蚀性能量，即使以他的恢复力也难以痊愈。但更令他心痛的是，曾经会因为师尊一点小伤就惊慌失措的云溪，现在却能如此冷静地面对他的伤痛。
\"你在担忧。\"云溪转过身，银金眼眸直视墨玄，\"为什么？\"
墨玄深吸一口气，决定直击要害：\"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
\"收徒大典，玄天宗正殿。\"云溪不假思索地回答，\"你站在高阶上，我跪在下面。\"
\"当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云溪沉默片刻：\"数据不足，无法重构当时情绪状态。\"
\"不是问你情绪状态！\"墨玄突然提高声音，一把抓住云溪的手腕——触感不再温暖，而是带着微微的电流感，\"是问你的感受！那个会脸红、会结巴、会偷偷收集我用过的杯子的云溪去哪了？！\"
云溪静静地看着师尊失控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几不可察的波动：\"你在怀念过去的我。\"
\"我当然怀念！\"墨玄几乎是吼出来的，\"我宁愿你还是那个偏执、疯狂、不知分寸的小混蛋，至少那是你！真正的你！\"
这番激烈的言辞终于引起了反应。云溪的银金眼眸微微收缩，周身的能量场波动了一瞬：\"墨玄，你情绪不稳定。需要冥想调息。\"
\"去他妈的冥想！\"墨玄爆了粗口，这在以往是不可想象的。他拽着云溪回到静室，从暗格中取出一卷画轴，\"看看这个！\"
画轴展开，是云溪曾经偷偷绘制的墨玄肖像。画中的师尊站在梅树下，雪发与落英纷飞，眉目如画。画纸边缘有反复抚摸留下的痕迹，还有几处可疑的淡色斑点——可能是泪水，也可能是别的什么。
云溪伸手触碰画像，指尖在即将接触时停住了：\"这是我绘制的。耗时三个月零七天。\"
\"不只是时间问题！\"墨玄将画翻到背面——那里密密麻麻写满了小字，全是\"师尊墨玄玄哥\"之类的称呼，有些地方笔迹深得划破了纸张，\"看看你当时的心情！\"
云溪的指尖终于落在那些字迹上。静室内突然卷起一阵无形的风，他的银金长发无风自动：\"这些信息……应该会引发情感波动……但系统无响应……\"
\"系统？\"墨玄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你把自己当成什么了？机器吗？\"
\"更高效的分类方式。\"云溪平静地回答，\"情感是低效的变量。\"
墨玄突然感到一阵窒息。这比云溪死去还令人绝望——他的人就在这里，却已经不再是那个痴恋成狂的徒弟。灵魂绑定依然存在，但连接那端的温度正在消失。
\"不...\"墨玄摇头，眼中金光闪烁，\"我不会放弃。\"
接下来的日子，墨玄开始了近乎偏执的\"唤醒计划\"。他带云溪去所有他们共同去过的地方：初次相遇的正殿，教授阵法的后山，甚至那个发生过亲密关系的洞窟。他日夜不停地讲述两人的回忆，从云溪的痴迷到自己的挣扎，事无巨细。
但效果微乎其微。云溪能准确复述每件事的细节，却无法唤起相应的情感。更糟的是，每次使用神力后，他的人性就会进一步流失。到第五十三天时，他已经很少主动开口，只是安静地跟随墨玄，像一道美丽的幽灵。
转折发生在第六十天。
那日清晨，墨玄故意在练剑时划伤手臂。鲜血顺着手腕滴落，在青石板上绽开刺目的红。云溪站在一旁，银金眼眸注视着这一幕，却没有丝毫反应。
\"记得吗？\"墨玄忍着痛问，\"你第一次见我受伤，哭得像个孩子。\"
云溪歪了歪头：\"不合理的反应。伤势轻微，不影响功能。\"
\"那你现在为什么不哭？！\"墨玄突然将染血的剑锋抵在自己颈间，\"如果我伤得更重呢？如果我死在你面前呢？！\"
云溪的眼睛微微睁大，能量场波动加剧：\"请不要自毁。你的存在对世界平衡至关重要。\"
\"去他妈的世界平衡！\"墨玄的手微微用力，一道血痕出现在苍白的皮肤上，\"我要的是云溪！是我的徒弟！是我的……我的……\"
他的声音哽咽了，持剑的手微微发抖。这是墨玄此生第一次如此失态，如此...卑微。
就在剑锋即将深入的一刻，一股强大的力量将剑击飞。云溪瞬间出现在他面前，银金眼眸中闪过一丝熟悉的焦急：\"你在做什么？！\"
那瞬间，墨玄看到了——真正的云溪，在那个神性外壳下挣扎的云溪。他毫不犹豫地抓住这个机会，一把将云溪拉近，吻了上去。
这个吻与洞窟那夜截然不同。不是情欲的宣泄，而是绝望的求救。墨玄将自己所有的情感、记忆、渴望都通过灵魂连接倾注过去，如同向深井中投入最后一块救命的石头。
起初云溪僵硬如雕像，但渐渐地，他的唇开始颤抖。银金能量不受控制地溢出，在两人周围形成漩涡。当墨玄终于退开时，他看到了——云溪眼中久违的情感波动。
\"师……尊……？\"云溪的声音不再机械，而是带着困惑与痛苦，\"我……好难受……\"
\"哪里难受？\"墨玄急切地问，手抚上他的脸。
\" everywhere……\"云溪用了一个奇特的词汇，\"感觉太多……太乱……我在消失……又不想消失……\"
墨玄紧紧抱住他：\"那就抓住我！别放手！\"
云溪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银金能量狂暴地四散冲击。静室的墙壁出现裂痕，家具化为齑粉。墨玄不为所动，反而抱得更紧，任凭那些能量割裂自己的皮肤。
\"听我说，\"他在云溪耳边低语，声音穿透能量风暴，\"我需要你。不是作为神明，不是作为守护者，就是作为云溪。那个偏执的、疯狂的、让我又爱又恨的云溪。\"
\"可是……云璃……\"云溪突然说出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他也在这里……\"
墨玄浑身一震：\"什么？\"
\"在我的……深处……\"云溪痛苦地闭上眼，\"我们是一体的……又不完全是……\"
墨玄当机立断，再次通过灵魂连接深入云溪的精神世界。这一次，他看到了惊人的景象——
云溪的精神世界不再是一片混沌，而是被分成两个区域：一边是银金色的数据流，冰冷而有序；另一边则是熟悉的黑暗荒原，站着两个身影。
一个是黑发金瞳的云溪，一个是银发紫眸的云璃。两人相对而立，中间隔着一条发光的河流。
\"这是……\"墨玄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云溪转头，眼中是熟悉的痴迷与疯狂：\"师尊！你来了！\"
云璃则优雅地行礼，姿态是皇室特有的高贵：\"墨玄大人，久违了。\"
墨玄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突然明白了什么：\"你们是……同一个灵魂的两个面向？\"
\"正是。\"云璃点头，\"镜像世界的特殊法则让我们既是一体，又各自独立。但现在……\"他看向银金色区域，\"那个新生的存在正在吞噬我们两者。\"
\"不！\"云溪激烈反对，\"我才不要变成没有感情的机器！师尊是我的！谁也不能抢走！\"
墨玄看着两个\"徒弟\"，心中五味杂陈。他转向云璃：\"你一直……都在？\"
\"以某种形式，是的。\"云璃微笑，\"看着你如何被这个世界的'我'所吸引，如何挣扎，又如何最终屈服于感情……很有趣。\"
\"那你现在……\"
\"是时候彻底融合了。\"云璃看向云溪，\"你比我更适合他。你爱得更加……纯粹。\"
云溪愣住了：\"你愿意……消失？\"
\"不是消失，是回归本源。\"云璃的身影开始变淡，\"告诉墨玄大人……我从未后悔。\"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云璃化作无数光点，融入云溪体内。精神世界剧烈震动，黑暗荒原与银金数据流开始融合。
现实世界中，云溪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尖叫，银金能量爆发到极致后突然内敛。当光芒散去时，站在墨玄面前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
外表依然是神性化的云溪，但眼中的神采却回来了。那是一种介于人类与神明之间的状态，既有超然的智慧，又有炽热的情感。
\"师尊……\"云溪的声音微微发抖，\"我回来了……\"
墨玄再也控制不住，将人紧紧搂入怀中。他能感觉到，灵魂连接那端重新有了温度，虽然仍有些不稳，但确实是他的云溪。
\"别再离开了。\"墨玄低语，声音中是前所未有的脆弱。
云溪轻轻回抱，动作小心翼翼，像是怕伤到他：\"我无法保证……神性仍在侵蚀……但有一件事是确定的……\"
\"什么？\"
\"我爱你。\"云溪抬头，银金眼眸中倒映着墨玄的脸，\"无论是作为疯狂的徒弟，还是新生的神明，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墨玄吻了吻他的额头：\"那就够了。\"
窗外，第一缕阳光穿透云层。两人相拥的身影在地上投下一个奇特的影子——既像一个人，又像两个灵魂交融在一起。
\"我们需要找到彻底解决的办法。\"墨玄最终说道，\"去世界交界处，寻找守望者留下的答案。\"
云溪点头，手指与墨玄十指相扣：\"一起去。\"
无论前路如何，至少此刻，他们拥有彼此。而这，或许就是对抗神性侵蚀最强大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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