篝火跳跃，将那块奇特的“废料”映照得忽明忽暗。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泥地上，通体墨黑，质地坚硬，边缘处透出一点深沉的金属幽光，与周围那些灰白疏松的废渣块格格不入。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柴火燃烧的噼啪声和众人紧张的呼吸。
孙老匠粗糙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抚摸着它冰冷的表面，指尖传来的坚硬触感和那一声奇异的、带着点金石之音的轻响，让他浑浊的老眼瞪得溜圆。“这…这不对头…”他喃喃自语，完全忘记了刚才对水力鼓风机的狂热，“俺打了一辈子铁，没见过这样的‘铁屎’！太硬了！硬得邪乎！”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陈默身上。他蹲下身，神情无比专注。意识深处，“文明火种系统”的扫描光束如同最精密的探针，一遍遍扫过这块意外的产物。复杂的分析数据流在陈默脑海中飞速滚动：【主体成分：铁（Fe）… 碳（c）含量异常升高… 检测到微量铬（cr）… 钒（V）… 镍（Ni）… 结构分析：存在马氏体雏形… 局部硬度异常… 成因推断：炉内局部超高温及快速冷却导致… 伴生矿石杂质异常富集…】
“不是废料。”陈默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激动。他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发现宝藏般的光芒，“孙师傅，这不是废料！这是…一种极其特殊的‘钢’！或者更准确地说，是介于生铁和钢之间，但硬度极高的东西！”
“钢？！”孙老匠倒吸一口凉气，差点把胡子揪下来。钢，那可是比精铁还要珍贵难得的东西！寻常铁匠铺，能打出几把掺钢的好刀就是镇店之宝了。眼前这块黑疙瘩，竟然是钢？“这…这怎么可能？我们炼的不是都失败了吗？”
“是意外，也是机遇！”陈默拿起那块沉甸甸的黑铁锭，感受着它远超普通生铁的密度和冰冷，“炉子虽然整体温度不够，但在某些局部区域，气流和燃料的混合可能产生了短暂的高温热点。加上我们加入的熔剂（石灰石）和矿石里某些特殊的伴生矿物杂质…在快速冷却的过程中，机缘巧合下形成了这种高碳、高硬度的特殊材质！它极其坚硬，但也非常脆，直接锻打肯定不行，但…”陈默的思维飞速运转，系统知识库中关于古代“镔铁”、“乌兹钢”的记载，以及现代合金钢的雏形理论相互碰撞，“…如果把它作为刃口夹在韧性好的熟铁里锻打呢？或者，找到方法控制它的成分和冷却速度…”
陈默的话像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工坊区激起巨大的波澜。刚才的沮丧和迷茫瞬间被巨大的惊喜和求知欲取代。孙老匠激动得浑身发抖，看着那块黑铁锭的眼神如同在看稀世珍宝。“东家！您是说…我们能…能自己弄出钢来？还是这么硬的钢？”这对于一个老匠人来说，简直是毕生追求的梦想！
“现在还只是意外产物，不稳定。”陈默保持着冷静，“但它的存在，证明了我们的方向是对的！只要解决了鼓风问题，炉温稳定了，我们就有机会尝试复制、甚至改进这种材质！这块东西，就是打开新大门的钥匙！”他珍而重之地将这块意外的“玄铁锭”交给孙老匠，“收好它，仔细研究它的断面。等水力鼓风机成了，我们有的是机会试验！”
孙老匠像捧着祖宗牌位一样，用一块厚布小心翼翼地将玄铁锭包好，揣进怀里，连连点头，干劲比刚才更足了十倍。炼钢的希望，如同一剂强心针，注入了每个人的心中。
天刚蒙蒙亮，磐石谷就忙碌起来。溪边，孙老匠带着一群汉子挥汗如雨。巨大的水车框架已经重新竖起，固定在坚固的石基上。粗大的转轴被架设好，连接着新打造的、结构略显粗糙但异常结实的木质偏心轮和连杆机构。另一端，一个由厚实木板和坚韧皮革制成、体积足有旧风箱三倍大的巨型往复式风箱也已组装完毕，风嘴对准了炼铁炉预留的进风口。
“快！把引水渠挖通！”孙老匠的嗓子已经有些嘶哑，但指挥若定，眼中精光四射。几个壮汉奋力掘开最后一点土石，清澈湍急的溪水哗啦啦涌入新开凿的引水渠，奔腾着冲向水车的巨大叶片。
水流冲击着叶片，巨大的水车先是发出“嘎吱嘎吱”的生涩声响，缓慢地转动起来。一圈，两圈…随着水流持续推动，水车越转越快，越转越稳！粗大的转轴随之转动，带动偏心轮，再通过长长的连杆，猛烈地推动着那个巨大的风箱活塞！
“呼——哧！呼——哧！”沉闷而有力的风声骤然响起！巨大的风箱如同苏醒的巨兽，每一次往复都喷吐出强劲、持续的气流，通过风道，猛烈地灌入炼铁炉的底部！
炉膛内，原本只是暗红的炭火，在这股持续强劲的“冷风”（进入炉壁预热层后迅速变热）吹拂下，如同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轰！”地一声闷响，炉内的火焰瞬间由暗红转为炽白，火苗猛地向上窜起，隔着炉壁都能感受到那股逼人的热浪！整个炉体仿佛都在微微震动！
“成了！成了啊！”孙老匠看着那冲天的炽白火焰，听着风箱那稳定有力的呼啸，激动得老泪纵横，他猛地跪倒在地，对着奔腾的溪水和旋转的水车长啸一声，声音中充满了匠人目睹神迹般的震撼与狂喜。周围的工匠和汉子们爆发出震天的欢呼！水力鼓风，这闻所未闻的“天工之力”，在磐石谷，在他们的手中，变成了现实！
强劲的风力持续鼓入，炉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稳步攀升。陈默亲自指挥，按照系统优化后的配比，小心地加入新筛选的铁矿粉和精确称量的石灰石粉末。矿石在足以熔融的高温中渐渐软化、流淌。这一次，炉口排出的熔渣不再是灰白粘稠，而是呈现出流动性更好的暗红色，顺畅地流入渣槽。
“保持风量！注意观察炉火颜色！”陈默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信心。他站在炉前，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象征着力量与希望的热浪。水力鼓风机的成功，不仅仅意味着炼铁技术的突破，更象征着磐石谷向真正的“匠造”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源源不断的铁水，将是他们在这乱世立足、发展的基石！他仿佛已经看到，由磐石谷出产的优质铁器武装起来的队伍，在阳光下闪耀着寒光。
然而，就在工坊区沉浸在巨大的成功喜悦中，欢呼声震天动地之时，负责外围警戒的王石头，却一脸凝重地快步走到陈默身边，刻意压低了声音：
“东家，柱子他们回来了…在溪对岸的林子边上，发现点东西。”王石头的声音带着一丝寒意，将陈默从对未来的畅想中拉了回来。
陈默心头一凛，跟着王石头走到僻静处。柱子带着两个精干的汉子等在那里，脸色都不太好看。柱子摊开手心，里面是几枚深深嵌入树干、几乎没入大半箭簇的短小弩箭！箭头黝黑，形制古怪，带着倒刺，绝非普通猎户或土匪所用。
“东家，就在发现脚印的上游林子，离咱们的水车点不远。”柱子声音低沉，“箭射得很深，力道很大，是劲弩！而且…他们好像待了不短时间，树皮上有新鲜的刮痕，像是…在偷看咱们鼓风机干活！”
陈默拿起一枚冰冷的弩箭，箭头在阳光下泛着不祥的幽光。这绝不是散兵游勇的装备！有人，而且是装备精良、训练有素的人，一直在暗中窥探磐石谷，窥探他们刚刚取得突破的核心机密——水力鼓风！
溪水的轰鸣和工坊的欢呼似乎还在耳边，但一股冰冷的寒意却悄然爬上陈默的脊背。这块刚刚点亮希望的土地，已经被黑暗中不怀好意的眼睛，牢牢地盯上了。这突如其来的劲弩，如同毒蛇的信子，预示着平静的发展期，或许即将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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