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德回到了甘露殿。
他将今日在卫国公府发生的一切，一字不漏地向李世民做了汇报。
尤其是描述那张由马周从东宫送来的，精细到令人发指的“吐蕃全境舆图”。
李世民静静地听着。
没有龙颜大怒，或是拍案而起。
一种比任何雷霆之怒都更令人感到恐惧的，是死一般的沉默。
良久，他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像两块生锈的铁片在互相摩擦。
“……那张图，你也看到了？”
“奴才……奴才只敢远远地瞥了一眼。”王德跪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但……但那图上，山川河流，确……确实比我兵部所藏的舆舍图，要详尽百倍。”
“呵呵……”
李世民忽然笑了。
那笑声很轻很冷，充满了无尽的自嘲与疲惫。
“好啊……好一个，李承乾……”
“好一个‘闭门思过，不问政事’啊。”
“朕，还以为将他关进了笼子。”
“却不想，他竟早已在朕的眼皮子底下，将他的触手，伸向了万里之外的雪域高原。”
他当然知道，那张图意味着什么。
那意味着，他那个儿子，所拥有的，不仅仅是，那些“奇技淫巧”和“治国之才”。
这个认知，让李世民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一个，既有钱（盐引），又有才（新政），有军心（东征），现在还有了“天眼”的太子……
他还有什么是做不到的？
若是想反，这天下还有谁能制得住他？
“陛下……”长孙无忌，在一旁，也听得心惊肉跳。
他马上抓住这个机会。
“太子殿下，其心叵测！竟能私绘他国舆图，此乃……大忌啊！若不严加管束，后患无穷！还请陛下立刻下旨，收回此图，并彻查其情报来源！”
然而李世民却出乎意料地摇了摇头。
“不必了。”
“陛下？”长孙无忌不解。
“收回来？”李世民冷笑道，“然后呢？让李靖拿着兵部那张旧图，去跟松赞干布打仗吗？”
“让朕为了所谓的‘君王颜面’，去输掉一场关乎国运的战争吗？”
“辅机，你有时候就是太小家子气了。”
李世民的眼中，闪烁着属于顶级战略家，冰冷而又理智的光芒。
现在还不是追究太子“罪责”的时候。
当务之急，是打赢这场仗！
必须用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来维护他“天可汗”的威严！
“那张图，既然承乾已经‘送’给了李靖。那便让李靖好好地用吧。”
“朕倒要看看，有了这等‘神器’相助，我大唐的军神，能给朕带来怎样的惊喜。”
“但是……”
李世民话锋一转，眼中杀机毕露！
“……有些人，有些事，也该敲打敲打了。”
他不会直接对付太子。
那个宝贝儿子，如今已是尾大不掉。贸然动手，只会引火烧身。
但可以去剪除太子的羽翼！
“王德。”
“奴才在。”
“传朕旨意。”
“监察御史马周，身为言官不思本职，反而与东宫交往甚密，甘为太子之‘信使’，有违官箴，德不配位。”
“即日起，罢免其监察御史之职，调任国子监博士。”
一招明升暗降！
国子监博士，看似是品阶更高，但谁都明白，这是个清贵官职，就是教导天下士子的。
但实际上却是一个，没有任何实权的闲职！
李世民这是在用最直接的方式，斩断了太子，伸向御史台那只负责“监察百官”的手！
他要让马周，这个太子的“头号粉丝”彻底离开权力的中心！
长孙无忌闻言，心中大喜。
“陛下圣明！”
“还有。”李世民的目光又落在了另一份，关于东征先锋营的人员名单上。
他的手指点在了几个名字上。
“罗通……裴宣……阿史那·云……”
李世民轻声念着这几个名字。
“这些都是承乾在军中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吧？”
“传朕的另一道旨意。”
“此次西征吐蕃，大军之中尚缺几名勇猛的先锋营校尉。”
“就让这几位在辽东立下‘大功’的青年才俊，随卫国公一同出征吧。”
“告诉他们，朕很看好他们。希望他们能在大漠黄沙之上，再为我大唐，建功立业。”
好一招，釜底抽薪！
好一招，调虎离山！
他将太子在军队中好不容易才培养起来的，最忠诚，也最核心的“亲兵”，以“提拔重用”的名义，调离了东宫的势力范围！
将他们扔给李靖这位老帅！
其用心，不言而喻！
做完这一切，李世民才仿佛松了一口气。
他觉得自己，又一次掌控了全局。
既敲打了太子的智囊，又调走了太子的心腹。
李世民相信，自己那个“聪明”的儿子，在接到这些消息后，应该会明白，谁才是这天下的执棋人。
他应该会收敛一些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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