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斧的阴影彻底吞噬了最后的光明，冰冷的锋刃几乎贴上了洛桑嘉措的头皮。
死亡的气息已然触及肌肤，带着一种奇异的麻木感。他甚至能闻到巨斧上凝固的血腥与骸骨的腐朽气味。
完了。这个念头刚闪过，卓玛拉姆绝望的低呼几乎同时响起。
然而，那道从天而降的金色密宗符文，却比死亡更快，比绝望更迅猛。
它无声无息，却蕴含着镇压万物的磅礴伟力，如同宿命的刻印，精准无比地烙印在妖物首领那团剧烈跳动的血肉头颅之上。
轰——
不是震耳欲聋的巨响，而是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闷雷，让洛桑嘉措的心脏都随之抽搐了一下。
妖物首领擎天驾海般的庞大身躯，猛然一僵，仿佛被无形的山岳压顶。
那柄由无数脊椎骨铸成的巨斧，距离洛桑嘉措的头顶不过三寸，斧刃上反射的幽光几乎刺入他的眼底，却再也无法落下分毫，凝固在了半空。
席卷一切的黑色寒冰，也在这瞬间停止了蔓延，冰锋的边缘距离他们的脚尖不足半尺。洛桑嘉措甚至能感觉到那股冻彻骨髓的寒意还未消散。
“孽畜，休得猖狂！”
苍老而浑厚的声音，仿佛从九天之上传来，又似在每个人心底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某种奇异的安抚力量，在死寂的巢穴中回荡。这声音驱散了部分绝望，也让洛桑嘉措紧绷到极致的神经微微一松。
黑雾剧烈翻涌，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拨开，一道身影缓步走出。
来人身披洗得有些发白的暗红色宁玛派袈裟，满头银发如雪，在昏暗中格外显眼。他面容沟壑纵横，每一道皱纹都像是岁月的刻痕，却偏偏透着一股奇异的祥和与宁静。
唯独那双眼睛，锐利得几乎让人不敢直视，仿佛能洞穿人心鬼蜮，看透一切虚妄。
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古老经书，经书的边缘已经磨损，散发着淡淡的檀香与纸张的陈旧气息。他每一步都踏在虚空之上，脚下却仿佛有无形的金色莲花托生、绽放、然后消散，玄奥至极。
“丹增罗布大师！”
洛桑嘉措看清来人，几乎是嘶哑地喊了出来，声音里混杂着极致的疲惫、难以置信的震惊，以及那份沉甸甸的、劫后余生的庆幸。他甚至晃了晃脑袋，以为自己因为力竭而出现了幻觉。
卓玛拉姆也艰难地抬起头，原本灰败的眼眸中，重新燃起了一点光彩。
丹增罗布并未立刻看向他们，他锐利的目光始终锁定着被金色符文暂时镇住的妖物首领，那眼神专注而冷冽。
他单手竖于胸前，结了个降魔印，另一只苍老的手指轻轻在经书的某一页上一抹。
“敕！”
一个古老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言出法随的奇异力量，仿佛天地间的规则都在为之共鸣。
霎时间，地面之上，无数繁复的金色纹路以妖物首领为中心，如同活物般疯狂滋生、蔓延、交织，呼吸之间便构成了一座巨大而玄奥的法阵。阵纹流转，金光闪耀，将妖物首领庞大的身躯完全笼罩。
地脉之气被这法阵强行引动，化为一道道粗壮的金色光链，闪烁着符文，从地底深处轰然破土而出，带着万钧之力，死死缠住了妖物首领的四肢百骸，深深勒入它那扭曲的血肉之中。
“地脉引灵阵！”洛桑嘉措认得这阵法，这是宁玛派足以封锁一方天地，借用大地之力镇压强敌的大神通，极耗心神。
妖物首领终于从头顶符文的震慑中挣脱了几分，它发出震耳欲聋的痛苦咆哮，声音中充满了不甘与暴怒。它庞大的身躯剧烈挣扎，地动山摇，想要挣脱那些缠绕全身、不断收紧的地脉光链。每一次扭动，都让光链上的金光爆闪，地面的阵法也随之明暗不定。
“就是现在！”丹增罗布的声音传来，依旧沉稳，却带着一丝不容错过的急促。
洛桑嘉措瞬间明白了丹增罗布的意图。他猛地一咬舌尖，强行压下体内翻涌的虚弱与眩晕感，将丹田内仅存的、如同风中残烛般的法力，孤注一掷地全部灌入手中的金刚杵。
嗡——
原本黯淡无光的金刚杵，再次爆发出璀璨的光芒，虽然不如先前那般耀眼，却带着一股破釜沉舟的决绝。
“卓玛，它的弱点！”洛桑嘉措嘶声道，汗水已经浸透了他的僧袍。
“左侧第三条手臂与躯干的连接处，那里的邪气流转最为滞涩，有一瞬间的凝滞！”
卓玛拉姆的声音及时响起，虽然虚弱，却异常清晰。她苍白的脸上，那双因施展秘术而显得有些空洞的眼睛，此刻却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仿佛能直接看穿妖物首领庞大身躯下法力运转的细微破绽。
洛桑嘉措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来不及道谢，身形如电，凭借着最后一点爆发力，手中的金刚杵化作一道凝练的流光，挟着风雷之声，直奔卓玛拉姆指出的位置。
妖物首领似乎察觉到了这致命的危机，它被地脉光链束缚的身躯中，那颗跳动的血肉头颅猛地裂开一道更大的口子，一团更加深邃、更加粘稠的黑暗在其中酝酿，散发出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
“还想作祟？不自量力。”
丹增罗布冷哼一声，声音不高，却充满了蔑视。他手中那本古老的经书无风自动，书页哗哗作响，每一个字符都仿佛蕴含着无上佛法。
“莲花护法结界。”
随着他话音落下，一朵巨大的、完全由金色佛光构成的莲花虚影，凭空出现在妖物首领的头顶。莲花缓缓旋转，花瓣层层叠叠，洒下柔和却不容任何邪秽侵犯的佛光。
那团即将爆发的黑暗邪术，一接触到莲花佛光，便如同烧红的烙铁碰上了冰雪，发出“嗤嗤”的声响，迅速消融瓦解，连一丝涟漪都未能泛起。
就在这短暂的压制与反制之间，丹增罗布的目光微微一凝，仿佛穿透了层层邪气与扭曲的血肉。
他看到，在那妖物首领的核心血肉深处，有一个极其隐晦的、如同跗骨之蛆般不断闪烁的黑色符咒。
那符咒的样式古怪而邪异，他从未见过，却充满了被操控的、不详的、令人作呕的气息。
丹增罗布心中一沉。这孽畜，并非天生天养的妖物。
它是被某个未知的存在，以邪法刻意制造出来的战争兵器！
“洛桑，再助我一臂之力，全力出手，牵制它的心神。”
丹增罗布的声音沉稳而迅速，不带丝毫迟疑。
洛桑嘉措的金刚杵已然裹挟着他最后的法力，狠狠轰击在卓玛拉姆指出的目标位置！
噗嗤——
一团腥臭的黑血与破碎的血肉爆开，妖物首领发出一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凄厉尖锐的惨叫，庞大的身躯剧烈地颤抖起来。
它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暴怒与痛苦，瞬间被洛桑嘉措这一击吸引。数条没有被完全束缚的触手疯狂地朝洛桑嘉措抽打过来。
就是这个瞬间！
丹增罗布眼中精光爆射，手中法印陡然一变，不再是镇压，而是净化。他口中诵念的也不再是威严的降魔法咒，而是充满了慈悲与渡化之意的净化真言。
“大光明净心咒！”
一道凝练到极致的、细若游丝的金色光束，从他并拢的指尖迸射而出。
这光束并不粗大，甚至有些不起眼，却快得超越了视觉的极限，也超越了妖物首领的反应。它精准无误地洞穿了重重血肉与邪气的阻碍，直接射入了妖物首领那颗剧烈跳动的血肉核心，没入了那个闪烁的黑色符咒之中。
妖物首领的惨叫戛然而止。
它的挣扎也瞬间停滞。
那庞大的、如同山峦一般的，由无数扭曲尸骸与污秽血肉构成的身躯，从被金色光束洞穿的核心开始，一寸一寸地瓦解消融。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最后的垂死挣扎与哀嚎。
只有一种解脱般的净化，一种回归本源的寂静。
扭曲的尸骸在金光中化为纯净的光尘，污秽不堪的黑雾在佛号声中化为袅袅青烟。
笼罩整个巢穴的阴森、暴虐与绝望气息，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轻轻抹去，消散了大半。空气都似乎清新了一些。
战斗，结束了。
洛桑嘉措再也支撑不住，眼前阵阵发黑，身体猛地一晃，金刚杵“当啷”一声拄在地上，才勉强没有一头栽倒。他弓着身子，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肺部火辣辣地疼，每一次呼吸都牵动着全身的酸痛。
丹增罗布缓步走到他面前，看着他狼狈却依旧挺立的模样，眼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与欣慰。
“你做得很好，洛桑嘉措。没有辱没你师父的教导。”
“大师……您怎么会……在这里？”洛桑嘉措强撑着，想行一个标准的合十礼，手臂却重得抬不起来，只能微微躬身。
丹增罗布伸出一只手，虚扶了他一下：“不必多礼，先调息。”
卓玛拉姆也走了过来，扶住了洛桑嘉措的另一边手臂，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安定了许多。
“这场席卷青藏的异象，远比你们在寺中听闻的更加严重。”丹增罗布的视线扫过恢复了部分平静，但依旧残留着邪气的巢穴，神情却愈发凝重。
“我近来一直在暗中追查此事的源头。这不仅关乎佛法存续，更关乎这片雪域高原万千生灵的安危。方才感受到此地有精纯佛光骤然爆发，随后便是冲天妖气，便立刻赶来相助。”
他说着，缓步走到妖物首领消散的地方，那里只剩下一片空地，连一丝灰烬都未留下。他伸出干枯的手指，在地面上轻轻捻起一撮尚沾染着些微湿气的尘土。
尘土在他指尖微微一亮，随即化为虚无。
“没有任何痕迹。”丹增罗布的眉头紧紧皱了起来，形成一个“川”字。“那个幕后黑手行事极为谨慎，或者说，其手段远超我等预料。就连它用来操控这头妖物的核心符咒，也在被净化的瞬间彻底自毁，没有留下任何可以追溯的线索。”
洛桑嘉措与卓玛拉姆的心，刚刚因为战斗结束而稍稍放下，此刻又猛地沉了下去。
线索，就这么断了？那他们之前的牺牲，岂不是……
洛桑嘉措脸上不由自主地露出一丝苦涩。
“直接的线索虽然断了，但并非完全无迹可寻。”丹增罗布似乎看出了他的失落，站起身，目光仿佛穿透了巢穴厚重的岩壁，投向了遥远的天际。
“越是强大而狡猾的邪恶，越喜欢将自己的巢穴或者重要据点，隐藏在那些流传于民间的古老传说之地。它们会巧妙地利用凡人的敬畏、好奇与恐惧，作为天然的屏障，掩人耳目。”
他的声音变得悠远而深邃，带着一种洞悉世情的智慧。
“真正的风暴，或许正酝酿于那些早已被世人遗忘，或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禁忌角落。”
丹增罗布的目光，最终定格在远方连绵起伏、白雪皑皑的念青唐古拉山脉深处。
“比如，传说中直通幽冥，万物寂灭的‘寂灭冰湖’。”
“又或者，那座在吐蕃王朝早期便已存在，传说中埋葬了无数前朝秘密与无尽佛宝的‘千佛洞窟’。”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洛桑嘉措和卓玛拉姆：“你们二人此次遭遇，虽是凶险，却也并非全无收获。至少，我们知道了对手的手段与部分特性。”他转向洛桑嘉措，“好好休养，之后，或许还有更艰难的路要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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