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连葬星转过身的动作，极缓，极滞涩。每一寸骨节的挪动，都伴随着一种令人牙酸的“咔哒”、“咔哒”声，那不是活人筋骨柔韧的摩擦，更像是一具久未活动、锈蚀僵硬的机关偶人，被人强行一节节扳动，声音在死寂的帐篷内清晰得让人汗毛倒竖。慕容澈的呼吸几乎停滞，心脏在胸腔里狂跳，每一次撞击都沉重而绝望，他感到一种源自骨髓深处的寒意，迅速蔓延至四肢百骸。
油灯的微光在那道身影上艰难游移，随着对方完全转正，慕容澈的瞳孔骤然收缩。
灯火下，那张“脸”终于显露，却寻不到半分赫连葬星的影子，甚至，那根本不是一张属于人类的脸。
一具巨大、惨白的牦牛头骨，被人为地嵌合在那具曾属于赫连葬星的身体颈项上。颅骨表面被打磨得异常光滑，油光锃亮，在摇曳的灯火下泛着一层诡异的冷光，如同某种被精心供奉的邪异祭器。两个黑洞洞的鼻孔正对着慕容澈，深邃得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与希望。
而本该是眼眶的位置，此刻却镶嵌着两团暗红色的不祥光源。慕容澈定睛细看，只觉一股凉气从脚底直冲头顶——那竟是两颗拳头大小、表面凹凸不平的天铁陨石！它们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缓慢融化，仿佛两颗正在泣血的、燃烧的凶瞳。
滚烫的铁水，带着暗红的色泽，自陨石表面丝丝缕缕溢出，顺着牦牛头骨嶙峋的弧度与骨缝蜿蜒淌落。“滋啦——滋啦——”每一滴灼热的铁液落在帐篷微湿的泥地上，都激起一小股焦臭刺鼻的白烟，留下一个深陷的焦黑小坑。空气中，金属的腥锈、皮肉的焦糊、岩石被烧灼的怪异气味，混合着帐内原有的血腥与腐臭，形成一种几乎能将人当场熏晕过去的浓烈毒瘴。
这顶着牦牛头骨的“赫连葬星”，便用那双不断融化、流淌着铁水的“眼睛”，“凝视”着慕容澈，一动不动。
时间仿佛凝固，每一息都漫长如酷刑。慕容澈手脚冰凉，血液似乎真的停止了流动，胸口憋闷得厉害，喉咙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掐住，想呼喊，却连一丝气音都挤不出来。四肢僵硬沉重，如同灌了铅。他大脑一片空白，之前所有的推测、恐惧、愤怒，都被眼前这副超出任何常识与想象的景象彻底碾碎。视野里，只剩下那个顶着融化铁眼的牦牛头骨，占据了他全部的感知，冰冷而狰狞。他的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恶心感直冲咽喉。这玩意儿……还能算是赫连葬星吗？
就在这极致的惊骇与绝望中，一丝深植于骨血的求生本能，毫无征兆地爆发。他几乎是凭借着无数次生死边缘磨砺出的身体记忆，右手猛地探入怀中，指尖触到了一片熟悉的冰凉与锋锐——东方景渊赠予他的那柄薄如蝉翼的金箔刀。
此刻，已无暇思考这怪物究竟是什么鬼东西，也顾不上这薄薄的刀片能否对这顶着骨头的“赫连葬星”造成任何伤害。脑中只有一个念头，清晰而决绝——那些牌子！他手腕猛然翻转，内力毫无保留地涌入刀身，那片平日里轻飘飘的金箔，此刻在他手中却仿佛重逾千斤，化作一道迅疾的淡金色残影，撕裂混浊的空气，目标明确，直取离他最近的木架上，那具人牦混合体胸口嵌着的天铁咒牌。他赌，那些牌子是关键！
“铛——！”
一声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在帐篷内轰然炸开，激荡的音波震得慕容澈耳膜嗡嗡作响，眼前甚至出现了瞬间的恍惚。金箔刀精准无误地劈中了那块漆黑的天铁咒牌，刹那间火星迸射，明亮刺眼。金色的刀刃与坚逾精钢的咒牌猛烈碰撞，然而，那薄薄的刀片终究未能在那黑铁牌子上留下一丝一毫的划痕，咒牌更是纹丝不动。
慕容澈心中一沉，完了？
但，这一击并非全无用处。它如同投入死水潭中的一颗巨石，激起了难以预料的恐怖连锁反应。
几乎就在撞击声落下的瞬间，帐篷内，所有悬挂着的“人牦混合体”胸前，那一枚枚大小不一的天铁咒牌，其上镌刻的扭曲符文，竟在同一时刻齐齐迸发出幽暗深邃的光芒。那光芒初始微弱，如同鬼火，随即猛然暴涨，无数道幽光交织错落，将整座帐篷内部映照得一片惨绿，忽明忽暗，光影摇曳间，仿佛真的坠入了九幽鬼域。
紧接着，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景象出现了。
从每一块正在发光的咒牌表面，开始渗出无数细密的黑色铁屑。那些铁屑细小如沙，却带着一种不祥的生命力。它们一脱离咒牌，便发出一种低沉而密集的“嗡嗡”震响，仿佛亿万只嗜血的铁蚊同时振翅。无数铁屑盘旋飞舞，在帐篷中央迅速汇聚，形成了一股肉眼可见的黑色旋风，急速盘旋，越聚越大，其间不时有暗红色的电光闪烁，发出“噼啪”的轻响。
黑色旋风的中心，那些飞舞的铁屑开始以惊人的速度聚合、凝实、塑形。一个模糊的轮廓逐渐清晰，先是如牦牛般的巨大头颅，头顶生出两支粗壮狰狞的弯角，再是魁梧的躯干，然后是钢铁铸就般的四肢。前后不过数息，一个完全由悬浮天铁碎片构成的魁梧身影便在幽绿的光芒中显现出来。它身躯结构更接近人形，只是异常高大，周身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冰冷与压迫感。空洞的眼眶中，燃烧着两团与那牦牛头骨“赫连葬星”眼眶中如出一辙的暗红色光焰，充满了暴戾与毁灭的气息。更令人心悸的是，这铁屑构成的鬼卒右手中，还紧握着一根奇特的兵器——那是一条粗长的骨鞭，鞭身竟是由一节节惨白粗大的兽类脊椎骨串联而成，骨节之间闪烁着幽深的黑色金属光泽，显然也与天铁有关。
“呼——”
这牦牛鬼卒甫一成形，并未发出任何咆哮或嘶吼，帐篷内反而陷入了一种更加诡异的死寂，只有无数铁屑悬浮时发出的、细微到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以及那牦牛头骨“赫连葬星”眼中铁水滴落的“滋滋”声。
下一瞬，它动了。
没有任何预兆，那由铁屑构成的庞大身躯猛地向下一沉，仿佛蓄满了力量，随即右臂肌肉般虬结的铁片一阵蠕动，猛然暴涨扬起。它手中那条惨白的脊椎骨长鞭，如同一条被激怒的巨蟒，撕裂沉滞的空气，发出一声尖锐至极的破空呼啸，带着一股砭人肌骨的阴冷劲风，直取慕容澈的咽喉要害。速度之快，攻势之猛，甚至在慕容澈因震惊而略显迟钝的视网膜上，只留下了一道模糊的残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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