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阳光透过老旧的纱窗，在客厅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张桂芬板着脸，把一碗白粥和一碟咸菜重重放在苏成面前，碗底磕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表达着无声的抗议。她看也不看苏成，转身进了厨房，锅碗瓢盆的碰撞声带着一股显而易见的怨气。
苏成恍若未闻，神色如常地端起碗，慢条斯理地喝粥，朵朵坐在儿童餐椅里，自己拿着小勺子，努力地挖着碗里的蒸蛋羹，小脸上沾着几粒蛋黄碎，吃得津津有味。
林晚晴换好了职业套装，正对着门厅的穿衣镜整理头发，镜子里映出她略显苍白的脸和眼下淡淡的青影，昨夜，她几乎没怎么合眼。苏成手机那转瞬即逝的幽蓝微光，如同一个烙印，烙在了她混乱的思绪里，她看着镜中那个穿着得体、即将重返核心项目的自己，本该意气风发，心头却沉甸甸地压着无数个问号，赵德柱的倒台，真的只是“正义的举报”吗？苏成背后那个神秘的“朋友”，到底是谁？和监察部那“特殊”的来源，有没有关系？
“我送朵朵去复查，然后去公司。”苏成放下碗，站起身，动作自然地拿起朵朵的小水壶和外套。
林晚晴回过神，点点头：“嗯，我下午尽量早点回来。”她犹豫了一下，看着苏成抱起朵朵走向门口的背影，还是忍不住低声问了一句：“昨晚……睡得好吗？”
苏成脚步顿住，回头看了她一眼，眼神平静无波：“挺好，朵朵也没再烧。”
这平静的回答，像一块石头投入深井，连一丝涟漪都欠奉，林晚晴心头那点试探的火苗，瞬间被浇熄，只剩下更深的无力感。“那就好。”她勉强笑了笑，拿起包，也走向门口，两人在狭窄的门厅擦肩而过，彼此的气息短暂交汇，却又迅速分离，带着一种无形的隔阂。
圣心国际儿童医院VIp通道依旧高效而安静，张明远主任亲自为朵朵做了复查，笑容温和：“恢复得非常好！小家伙体质不错，以后注意别着凉就行，药也不用吃了。”他一边在病历上签字，一边状似随意地对苏成道：“苏先生，我们医院新引进了一套儿童体质评估系统，很前沿，对孩子的长期健康管理很有帮助，要不要给朵朵预约一个全面的？费用方面……”
“谢谢张主任，预约吧。”苏成没有任何犹豫，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买颗白菜，“时间您这边安排就好。”
“好，我让助理联系您。”张明远眼底闪过一丝了然的笑意，态度更加亲切。
抱着朵朵走出诊室，苏成看了看时间还早，小家伙在医院里待不住，小身子不安分地扭来扭去，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四处张望，苏成心念一动，抱着朵朵走向医院附属的高端儿童健康管理中心，那里有一片专供VIp客户孩子玩耍的室内阳光乐园，设施崭新，色彩明亮。
乐园里人不多，铺着厚厚软垫的游戏区，几个穿着精致的孩子在家长或保姆的看护下玩耍，朵朵一看到那些彩色的海洋球和滑梯，立刻兴奋地“啊啊”叫起来，小手朝着那边使劲。
苏成把她放到软垫上，脱掉她的小鞋子，朵朵立刻像只快乐的小企鹅，摇摇晃晃地扑向那片色彩斑斓的海洋球池，咯咯的笑声清脆悦耳。苏成退到旁边的休息区，找了个靠边的位置坐下，目光追随着女儿小小的身影，眼神是纯粹的温柔。
没过多久，乐园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的骚动。一个穿着剪裁精良的深灰色羊绒大衣、气质儒雅沉稳的年轻男人牵着一个约莫四五岁、同样穿着考究小西装的男孩走了进来，男人面容英俊，眼神锐利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矜持，正是林晚晴公司新上任的客户发展部总监——陆明宇。
陆明宇显然也看到了苏成，他脚步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被得体的礼貌覆盖，他牵着侄子，径直朝休息区这边走来。
“苏先生？”陆明宇在苏成面前站定，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微笑，主动伸出手，“真巧，没想到在这里遇见您。”
苏成站起身，神色平静地与他握了握手：“陆总监，你好。”他的目光扫过陆明宇牵着的、显得有些腼腆的小男孩，“带孩子来检查？”
“是啊，小侄儿有点咳嗽，约了张主任看看。”陆明宇语气温和，目光自然地投向正在海洋球池里扑腾的朵朵，笑容加深，“这是您女儿？真可爱，恢复得怎么样了？晚晴昨天还担心来着。”他这句“晚晴”叫得自然亲昵，带着一种圈内人的熟稔。
“复查过了，没事。”苏成的回答依旧简短，目光落在陆明宇身上，平静无波，像在看一个普通的陌生人，没有丝毫对妻子上司应有的热络或拘谨。
陆明宇脸上的笑容不变，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探究，眼前这个男人，穿着极其普通，甚至可以说是廉价，站在圣心VIp区域和这昂贵的儿童乐园里，显得格格不入。但他身上的气场却异常沉静，尤其是那双眼睛，平静得深不见底，面对自己这个林晚晴的顶头上司、掌握着她职业前途的人，竟然没有丝毫的局促或讨好，甚至……带着一种近乎漠然的疏离？这感觉很奇怪，他调查过林晚晴的背景，知道她丈夫失业在家，是个公认的“窝囊废”，可眼前这个人，和他预想中的形象，差距太大了。
“没事就好。”陆明宇很快调整好表情，语气依旧温和有礼，却不着痕迹地拉开了距离，“那您先陪孩子，我带小侄过去找张主任了。”他微微颔首，牵着侄子转身离开，步履从容，背影挺拔。
苏成重新坐下，目光重新落回朵朵身上，仿佛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然而，这一幕，却被刚刚处理完一个紧急邮件、匆匆赶来接女儿的林晚晴，在儿童乐园的入口处，看了个正着。
她看到陆明宇主动走向苏成，两人握手，交谈，她看到陆明宇脸上那无可挑剔的、上司对下属家属应有的礼貌微笑，她也看到了苏成那近乎冷淡的回应和平静得近乎漠然的眼神，更让她心头莫名一跳的是，陆明宇转身离开时，目光似乎朝她这边若有若无地扫了一眼。
一种难以言喻的心虚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林晚晴，她下意识地停下脚步，躲在入口的绿植后面，直到陆明宇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深吸一口气，调整好表情，走向苏成和朵朵。
“朵朵玩得开心吗？”她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弯腰去抱刚从海洋球池里爬出来的女儿。
“开心！”朵朵小脸红扑扑的，扑进妈妈怀里。
“碰到陆总监了？”林晚晴抱着女儿，目光看向苏成，状似随意地问，心跳却有些快。
“嗯，带他侄子看病。”苏成站起身，拿起朵朵的外套和水壶，语气平淡，“碰巧遇到，打了个招呼。”
“哦……”林晚晴应了一声，看着苏成那张平静无波的脸，想问他们聊了什么，又觉得刻意，最终只是说，“陆总监人挺好的，很专业，对我也很信任，刚把天宏项目全权交给我负责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补充后面这句，像是在解释什么。
“嗯，挺好。”苏成点点头，接过她怀里的朵朵，“走吧。”
他抱着女儿率先向外走去，林晚晴看着他的背影，又想起陆明宇那探究的眼神，心里那团疑云不仅没有消散，反而更加浓重了，苏成和陆明宇之间那短暂的交集，看似平常，却在她敏感的神经上投下了一道长长的、不安的阴影。陆明宇知道苏成的“底细”吗？他会怎么看自己这个“窝囊废”的丈夫？会不会影响自己在公司的处境？还有……苏成他，到底在隐藏什么？
回到那间狭小的书房兼储藏室（苏成坚持把主卧让给了林晚晴和朵朵，自己睡在这里），苏成将熟睡的朵朵轻轻放在临时铺好的小床上盖好被子，他走到唯一的小书桌前坐下，老旧的书桌发出轻微的呻吟。
手机屏幕亮起，是“影子”发来的加密信息，内容冰冷而直接：“目标赵已被批捕，其背后‘老树’震怒，启动内部调查，追查举报源，初步排查方向指向客户发展部内部矛盾。”
苏成看着屏幕上的文字，眼神没有丝毫波动，深邃的眼底却如同冰封的寒潭，暗流在冰层之下汹涌。他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悬停片刻，随即敲下一行指令，每一个字都透着森然的寒意：
“引火，将‘老树’的视线，精准引向赵在公司的头号竞争对手——市场部副总，周振海，把他儿子在境外赌场豪赌、利用海外空壳公司洗钱的‘线索’，匿名送到‘老树’案头，要快，要‘自然’。”
信息发送成功，屏幕暗了下去。
苏成靠进那张吱呀作响的旧椅子，闭上眼，书房里没有开灯，只有窗外城市浑浊的光线透进来，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一半隐在黑暗中，一半浸在微光里，平静得如同沉睡的火山，他知道，当“老树”这条盘踞多年的地头蛇，发现自己爪牙的覆灭背后，竟有另一条毒蛇的影子时，一场内部的撕咬和清洗，将不可避免，而这把火，烧得越旺，烧得越乱，真正点燃引信的人，才越安全。
林晚晴的疑虑，陆明宇的探究，张桂芬的贪婪，甚至那个正在被引入风暴中心的周副总……都不过是这盘巨大棋局上，微不足道的尘埃，他需要的是时间，是清河湾价值爆发的倒计时，是隐匿在深海之下、无人可以撼动的资本冰山。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小床上女儿恬静的睡颜上，那深潭般的眼底，才终于掠过一丝真实的、属于人间的暖意。
风暴，正在看不见的地方升级，而他，依旧是风暴眼中，那个看似最平静的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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