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雨来得很急。
柳雨薇甚至没有来得及收拾挂着的衣裳，或者说她压根就没想收。
好在荀淮及时赶来，在雨水落下之前，把院里的活都干了。
水汽渐渐氤氲开，整个泗水乡都变得水蒙蒙。
柳雨薇坐在三楼的阳台，托着下巴。
面前的雨景中，她只能看见铅色天空、摇摆的树林和水汽弥漫。
再多，就真看不见了，蛇都是熊瞎子。
“小姐，外面湿气重。”
荀淮站在她身后，为她撑伞。
他不明白，明明这些水汽都不该近身柳雨薇分毫，可她偏偏什么都没做。
如果不是自己撑伞，柳雨薇铁定会被淋透。
“嗯……”柳雨薇不自觉地抱了抱自己，“还有点冷。”
荀淮被这话说愣住了。
自家小姐怎么是这个风格？
突然变得……娇弱了些？
柳雨薇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很懒散，但性格却是个直肠子。
要就是要，不要就是不要，从来不含糊，也不需要打哑谜。
荀淮需要考虑的，只是怎么把事情做好。
“小姐，回屋吧，我把屋里弄燥些。”
以他对柳雨薇的了解，这个天气应该在家蹲被窝才对。
她不喜欢太热，也讨厌太阴冷、太潮。
谁知道柳雨薇说了句，“再等等。”
等？等什么？等雨停？还是等雨变大？
荀淮看向压抑的天空。
跟了小姐这么多年，他竟然罕见地有些拿不定主意了。
小姐这话是什么意思？她如果想下雨，为什么觉得冷，还说等等回屋。
如果不想下雨，还需要等吗？
想着想着，荀淮身后出现一条白色狐狸尾巴的虚影，左右摇曳不断。
要不干脆一尾巴把这雨云打散吧？
可如果小姐就是想看下雨呢？那自己弄个法术把雨下大些？
但她就是想看雨，甚至想淋雨，那自己在这里举着个伞又叫什么事？
场面一时间陷入了尴尬。
问问？
荀淮缓缓开口：“小姐……”
“小淮，最近没有人带信或者带话来吗？”柳雨薇突然打断了他。
“没有，今天乡里办祭祀，送亡魂，大家都忙。”
话音刚落，柳雨薇突然以极快的速度伸手，在栏杆外接住一片打着旋儿飘飞的树叶。
“这叶脉怎的歪歪扭扭？”她自言自语，结果不等荀淮说话，就指尖用力，把叶柄咔嚓断成两截。
“……”
荀淮顿时如同外面的风雨那般凌乱了。
就是傻子也看得出来，小姐今天的心情相当不好。
这个时候可不能再触霉头了，此时无声胜有声。
两人沉默了好一阵。
柳雨薇终于淡淡地说：“回屋吧。”
荀淮如释重负。
眼见她刚刚起身，就突然双手抓住栏杆，好像看见了外面什么稀奇事。
“尾巴收起来。”柳雨薇低语说道。
“是。”荀淮不敢耽搁，身后虚影不见，不过也就是这么一瞬，他突然感觉到，山下有一股人气正在上来。
柳雨薇转身走向屋内，她光着脚丫子，将地板踩得“咚咚咚”。
荀淮跟着她的身位举伞，却被丢下一句：“别跟着我。”
他只好当场立定。
柳雨薇撒丫子从三楼跑向二楼，又从二楼跑到一楼。
……
雨越来越大，跟鞭子似的抽下来。
陆桥踩过一洼泥水，脚下发出咕叽咕叽的响动，裤脚溅上了黄褐色的泥点子。
他脚踏石阶，抹了把脸。
刚刚脑袋一发热也没拿个雨披。
抬头看去，山道像条湿漉漉的灰蛇，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地扭向云端。
脚下的苔藓吸饱了水，在石缝间鼓胀成软垫。
一道惊雷劈开水雾，陆桥在闪电的惨白中看见自己映在石阶上的影子。
快到一处鹰嘴崖时，雨成了倾泻的瀑布。
陆桥顿时停下来，抹了把脸，看见前方山道上晃着团模糊的影子。
雨伞下露出半截月白色裙角，绣着木槿花的绑腿在泥泞中时隐时现。
他的喉咙突然发紧，雨水顺着下巴流进衣领，心跳声大得盖过满山风雨。
陆桥张了张嘴，冰凉的雨水立刻倒灌进口腔。
场内突然静得可怕，两人对立而视，那是漫长的沉默，肃杀的气氛好似要冰封这场大雨。
此刻陆桥身后的泗水乡在雨雾笼罩下像是茧，苍白脆弱的茧。
大雨倾盆而下，陆桥的视野朦朦胧胧。
女子率先开口了，她的声音冰冷而清晰。
“你来干什么？”
声音和着雨声入耳，陆桥没来由地觉得有些刺骨。
他紧了紧拳头，深吸一口气，说，“我来看看你，夏祭之后你一直不在……”
“怎么？你怀疑我？怕我逃走，所以伤势恢复立刻就来找我，带着……刀？”女子眼神玩味。
陆桥低头一看，心里巨震，自己左手果然拿着那把何福送他的新刀！
刀为什么在身上？自己什么时候拿的？
他惊恐地将刀摔在地上，退了好几步，像是见到了什么恐怖森寒的东西。
“不不不，我没有那个意思……”陆桥焦急解释，“我只是要走了，来看看你。”
“看我？看一个妖么？”
话音刚落，女子手中的雨伞被松开了。
但它没有坠落下来。
巨大的气浪从女子的身上迸发，形成一个球形的领域。
雨伞朝着远方飞去，暴雨甚至开始倒流。
领域将陆桥一同覆盖。
他见到了这些天自己心心念念的人，柳雨薇。
柳雨薇威势惊人，身后一条白蛇虚影如同实质。
如果说夏祭那晚自己只是匆匆一瞥，今天可就看得太真切了。
虚影白蛇在柳雨薇身后盘起，足有五米高，白蛇吐着蛇信，竖瞳金色璀璨，蛇鳞雪白鳞片上却又似有彩光流溢。
她的妖精身份显露无疑，还是颇有道行的白蛇精。
柳雨薇咄咄逼人，声音中多了摄人的回响，“你是仙门弟子，却跟一只妖精不清不楚，今后怎么跟旁人解释？”
她的妖威在方圆十里被释放开。
不远处的荀淮满脸震惊，直直后退几步，朝着她所在的方向弯腰作揖。
泥土中的蛇虫鸟兽往泥土巢穴更深处钻了又钻。
泗水乡的乡民们感到有些心悸，扭头看去，家里的狗子们在狗窝里瑟瑟发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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