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景叹了口气，说：“去掉‘秦王’的光环，嬴政终究还是一个人，从小被父亲抛弃，和母亲相依为命，朝不保夕，好不容易安稳下来，亲近的人却接连死去，母亲与人私通，还与奸夫合谋杀了自己亲生儿子，唯一的挚友也背叛了他
这样的经历，不值得同情吗？”
过了一会，韩非苦笑道：“和秦王相比，我的遭遇实在微不足道。”
紫女叹息道：“天下间，也只有你能看懂秦王了！”
高景看向卫庄，说：“不，还有一个人！”
卫庄沉默片刻，说：“我师哥！”
“盖聂一直陪在嬴政身边，自然清楚一切。”
高景点头，叹气道：“可惜盖聂心中有他的大义，将来恐怕也会与嬴政分道扬镳……”
卫庄一怔：“我师哥？怎么会？”
高景想了想，摇头道：“算了，这些暂时不用想，眼下秦国使臣应该快到韩了，我们不妨猜猜，是谁来了？”
话题转得突兀，卫庄和紫女都有些愣住。
反倒是韩非微微一笑，说：“我想，我知道是谁了！”
高景看了他一眼，两人同时说道：“李斯！”
三天后，秦国使臣抵达新郑。
以秦韩两国国力相较，此时高景身为韩国右相，本应迎接秦国使臣李斯。
然而高景亦是秦国上卿，而李斯不过秦国客卿，更兼高景是李斯的师叔，李斯岂会让高景来迎接自己？
因此，迎接李斯的是韩国左相张开地。
“秦使远道而来，一路辛苦了。”
“左相客气了。”
“使馆已备好，请秦使前去休息。”
“李斯当先前往拜见我秦国上卿，亦是李斯师叔，韩国右相高景。”
“李斯，见过师叔！”
右相府中，李斯见到高景，上前行礼。
“师叔？”
高景笑着道：“看来你也不确信我是否愿意回秦，所以想用情谊来劝我……秦国朝堂的流言竟已如此之盛？”
李斯默然，笑道：“师叔若再这样，李斯就不敢说话了。”
高景大笑：“哈哈，只是玩笑，坐吧。”
李斯坦然坐下，从高景刚才的语气中，他已经听出高景的心思——他将回秦国！
自己的出使任务，也就没那么难了。
“不错！”
高景赞许地看着李斯，道：“立志者，为学之心也；为学者，立志之事也！如今的你，才配得上大秦丞相之位！”
若李斯仍以荣华富贵为志，此刻定会惶恐不安。
但眼前的李斯却很坦然，只谦逊道：“李斯只是客卿，丞相之位暂时不敢奢望——多谢师叔为我开眼界。”
“暂时”不敢，意味着将来“敢”！
“三十而立”，不是成家立业，而是立志！
人生在世，给自己一个合理的定位，明确志向，才是最重要的事。
现代小学老师常让学生说出将来想做什么，学生大多回答医生、科学家、商人等。
这便是“立志”，只不过太早了，小学生并不理解其意义，多数只是随口一说。
待到心智成熟，如三十岁立下的志向，才能真正坚定地朝着目标前行。
以李斯为例，他原本的志向不过是做一只“粮仓里的肥老鼠”，未来为了保住权势，不惜与赵高合谋篡改遗诏。
权势富贵终究是虚的，所以李斯最后落得个 的结局。
但如今的李斯，高景确定他不会再走这条路了。
因为他的志向已经改变！
用道家的说法，李斯找到了自己的“道”。
闲聊片刻后，高景将一卷竹简递给李斯，说：“你来得正好，这份名单上的人，你私下接触一下。”
李斯疑惑地接过，展开一看，发现上面大多是陌生的名字：“师叔，这是？”
高景笑了笑，说：“如果你办得好，韩国南阳之地可以轻易归于秦国。”
李斯顿时浑身一震，难以置信地问：“真的吗？”
高景点头：“我回秦国这段时间，韩国权贵之间会发生激烈冲突，彼此对立。这份名单上的势力覆盖了南阳地区，只要你能拉拢他们，许以利害，让他们主动献出南阳，也不是不可能！”
李斯紧握竹简，眼中激动：“师叔为何如此待我？师叔完全可以自己立下此功，为何要便宜李斯？”
“别太感动。”
高景笑着说道：“一是你叫我一声师叔，送你一份晋升的机会也是应该的。
其次，这是中庸之道，我年纪尚轻，在秦国之外还好，若在秦国内，太过锋芒毕露，会引来不必要的麻烦。
为君之道在于权衡；为臣之道，要顺应君心， 民心。”
李斯深吸几口气，压下激动，恭敬行礼：“李斯，多谢师叔！”
手上这份名单，可以让李斯不费吹灰之力，为秦国拿下韩国南阳之地，这样的大功劳，足以让他成为秦国朝堂的新贵！
这份礼物，实在太过厚重！
道谢之后，李斯不解地问：“可韩非师兄那边……”
高景沉默片刻，说：“韩非还是挣脱不了身上的束缚……你放心，是韩国自己让出南阳，他也无话可说。”
李斯点头：“李斯明白了。”
高景又拿出一卷竹简，说：“这是南阳之地可用的人才，那些大族可以迁入秦国境内，但这些人要想办法留下……给你一份名单，我也会给秦王一份。”
李斯接过，没有再次道谢，他明白大恩不言谢的道理。犹豫了一下，问道：“师叔，韩国朝堂会让师叔返回秦国吗？”
高景看了他一眼，说：“会的，他们不会阻拦，反而会欢迎。”
第二天，韩国朝堂上。
李斯觐见韩王，顺势提议召回秦国上卿高景，回秦举行冠礼。
果然如高景所料，韩国朝堂百官皆赞同。
反而是韩王不舍，反复确认秦王命令后，拉着高景的手道：“右相务必尽快归来，寡人离不开右相，韩国也离不开右相！”
高景郑重点头：“大王放心，一旦秦王允准，高景必速返韩国！”
“右相务必回来。”
“大王放心！”
“……”
散朝后，李斯与高景一同行走。
李斯讥讽道：“师叔为韩国变法，如今韩国富庶不输齐国，可这些韩人连表面挽留都不愿做。”
高景不在意地笑道：“这两年权贵争斗已势同水火，只是因我在，他们不敢动手。我一走，他们便能排除异己，攫取更大利益，又怎会挽留我？”
李斯笑道：“师叔有鬼神之谋，于无形中完成变法，让李斯大开眼界。”
高景摇头：“人心趋利，如同一头羊，人人都想分得最美味、最大的一块。所谓变法，不过是重新分配这头羊……”
高景话音戛然而止。
李斯尚未察觉，继续道：“师叔的‘分羊而食’……”
随即也沉默了。
韩王宫外，百姓早已聚集。
禁卫军如临大敌般戒备。
但百姓并未闯入，只在宫外静静等候。
待高景出现，众人齐跪，齐声喊：“请右相速归！”
“请右相速归！”
“请右相速归！”
万民同声，令人震撼。
李斯背手的手指颤抖，低声：“师叔，李斯错了。”
高景心潮澎湃，仍能稳住心神，上前抬手。
顿时众人寂静，目光皆望向他。
高景环视众人，沉默片刻，笑着道：“放心，我会回来的。”
一句简单的话，令众人露出安心笑容。
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高景缓步前行，两侧百姓不断叮嘱：“右相定要尽快回来啊。”
“右相，我们等你回来。”
“右相……”
“右相……”
“……”
李斯望着这一幕，突然明白了《孟子》中的一句话：“得天下有道，得其民，斯得天下矣。得其民有道，得其心，17斯得民矣。”
得民心者得天下！
此刻的情景，只要高景愿意，便可带着这些百姓攻入韩王宫，取代韩王！
李斯深吸一口气，压下内心的波动，仍忍不住想：若有一天，我能做到师叔这般，死也无憾了！
右相府。
出行的准备已收拾完毕。
此次回秦，除了阴阳家的东君，高景未带任何人。
为避免权贵争斗波及平民，他将焰灵姬、无双鬼，甚至黑白玄翦都留下了。
为此，焰灵姬十分不满。
曾被秦王赏赐的四辆豪华马车，载着一车竹简，高景与东君就这样缓缓出发了。
沿途不断有百姓送行。
到城门时，更是被百姓堵得水泄不通，经过许久才得以离开新郑。
马车上，东君忍不住问：“你就没想过取代韩王？”
高景挑眉道：“那又如何？得君子之心者得诸侯，得诸侯之心者得士大夫，秦国与其他四国的高层都不会接受，必然会出兵攻打。
以韩国之力，你觉得能抗衡吗？
只会让这些刚刚吃饱饭的百姓白白送命！”
东君凝视高景片刻，道：“我好像明白你了。”
“所以啊，我比无字书好懂多了。”高景笑着道。
提到无字书，东君顿时脸色不好，哼道：“你的无字书，只有你愿意，别人才能看到。”
高景大笑：“两年了，你终于明白了……真不容易。”
东君无言。
焰灵姬和韩非等人早都知道这点，却没人告诉她，任她苦思两年
这让焰灵姬吃了不少苦头。
“李斯为什么不跟我们走？”
“他另有任务。”
“你这么放心？连护卫都不带？”
“如果连东君都保护不了我，其他人跟着也没用。”
“……”
出新郑后，沿途不断有百姓前来送行。
因此高景的马车行得缓慢，七天后才离开韩国，进入秦国。
武遂边关的将领派了一队护卫护送。
就在高景进入秦境的当天，韩国朝堂爆发了激烈冲突。
当天便有三人被贬斥，远离朝堂。
但高景暂时未得知消息。
他与东君带着护卫，日夜兼程，第十天抵达咸阳。
这是高景第二次来到咸阳。
相比上次匆匆来去，这次他要在咸阳停留一段时间。
并完成这个时代男子重要的仪式：
冠礼！
冠礼起源于周朝，最初男子二十岁才举行。
后来天子诸侯为早日执掌国政，多提前举行。
周文王十二岁而冠，成王十五岁而冠。
当然也有延后的，视情况而定，如嬴政二十一岁才行冠礼。
原因无非是吕不韦等人不愿交权，阻挠嬴政亲政。
高景行冠礼，无人拖延，甚至各国士人认为他早该行礼，十五岁已算晚了。
高景一行刚入咸阳，便有人迎接，是老熟人赵高。
“赵高，见过上卿大人！”
赵高依旧恭敬，只是身后跟了六人。
罗网六人！
高景扫视一眼，最后看向赵高，笑道：“恭喜中车府令，为大王执掌罗网，深得大王信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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