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雨丝斜斜划过东宫的雕花窗棂，将窗外的石榴树洗得发亮。
沈栖凰坐在镜前，由侍女为她簪上一支赤金点翠步摇，可那流光溢彩的珠翠落在她日渐消瘦的脸颊旁，却显得有些空落。
镜中人儿眉峰紧蹙，昔日饱满的面颊如今已能清晰看见下颌的线条，连带着一双总是含着水光的眸子，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愁云。
\"太子妃，您今日又没怎么用早膳...\"侍女捧着燕窝粥的手顿在半空，语气里满是担忧。
沈栖凰摆了摆手，目光落在自己微微隆起的小腹上——那里本该孕育着新的生命，可成婚已三月有余，她的月信却从未迟来过。
最初是侥幸，后来是疑虑，直到半月前她偷偷让心腹侍女请来宫外的稳婆把脉，那婆子支支吾吾说出\"气血两虚，恐难有孕\"时，她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窜上天灵盖。
她拥有了太子妃的尊荣，拥有了萧执圭近乎偏执的宠爱，甚至能预见未来母仪天下的风光。
可这深宫里，哪个女人不是靠着子嗣来稳固地位？
若她不能生育，萧执圭总有一天会纳侧妃，会有其他女人为他生儿育女，那时她沈栖凰，又算什么？
更让她恐惧的是另一个念头——她其实并不想怀孕。
幼时在乡野曾见过邻妇难产而亡的惨状，入宫后又听闻太多后妃因生育伤了根本，甚至丢了性命。
她贪恋这来之不易的安稳，害怕生育带来的风险，可这矛盾的心思却让她更加痛苦：她既怕萧执圭因无子而纳妾，又怕自己真的怀上孩子。
这种无休止的内耗像蛀虫一样啃噬着她的心神，不过月余，她便瘦得脱了形，夜里也常常惊醒，梦见萧执圭牵着别的女子的手，唤她\"侧妃\"。
\"娘娘，殿下回来了。\"侍女的通报声打断了沈栖凰的思绪。
她连忙整理衣襟，努力挤出一个笑容，却在看到萧执圭的瞬间，那笑容便僵在了脸上。
萧执圭大步流星地走进来，玄色常服上还带着雨丝的凉意。
他一眼就看到了沈栖凰过于纤瘦的身形，以及她眼底掩饰不住的疲惫与惶恐。
那模样像极了前世他化名慕容玦时，在大晟国破庙里见到的她——那时她刚得知萧承锐还在找她的消息，也是这般形容枯槁，眼神空洞，仿佛失了魂。
\"怎么瘦成这样？\"萧执圭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恐慌。
他几步走到沈栖凰面前，伸手抚上她的脸颊，触手一片冰凉，\"是不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有人欺负你了？\"
沈栖凰被他紧张的模样弄得心头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她想开口问他会不会纳妾，想质问他若知道自己不能生育会如何，可话到嘴边，却只化作一句颤抖的\"我没事\"。
\"没事？\"萧执圭冷哼一声，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强硬，\"来人！传太医！立刻！\"
沈栖凰的心猛地一沉。
她知道，自己的秘密恐怕藏不住了。
当太医战战兢兢地跪在地上，说出\"太子妃娘娘……脉象显示，恐难有孕\"时，殿内的空气瞬间凝固。
沈栖凰死死攥着帕子，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敢看萧执圭的脸色。
她预想过他的愤怒、失望，甚至是厌恶，却唯独没料到，他听完后只是沉默了片刻，眉头紧锁，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竟没有半分惊讶。
\"下去吧。\"萧执圭挥了挥手，声音听不出情绪。
太医如蒙大赦，连忙磕头退下。
殿内只剩下他们两人，雨声淅淅沥沥，敲得沈栖凰心头越发慌乱。
\"阿圭……\"她哽咽着开口，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我……\"
\"嘘。\"萧执圭打断她，走到她面前，轻轻拭去她的眼泪。
他的动作温柔，眼神却带着一种沈栖凰从未见过的复杂情绪，有心疼，有懊悔，还有一丝如释重负，\"栖凰，不怪你。\"
沈栖凰愣住了，泪眼婆娑地看着他：\"不怪我？可我不能给你生孩子……\"
\"是我的错。\"萧执圭蹲下身，与她平视，眼中是满满的愧疚与坚定，\"其实……我早就知道了。\"
\"你知道？\"沈栖凰惊讶地睁大了眼睛。
\"嗯，我知道。\"萧执圭握住她冰凉的手，放在唇边轻轻吻了吻，\"在我们成婚之前，我就已经服下了绝育药。\"
\"什么？！\"沈栖凰猛地抽回手，难以置信地看着他，\"你……你说什么？绝育药？\"
萧执圭点点头，眼神温柔却带着一丝偏执：\"栖凰，我第一次见你坠崖受伤时，就听太医说过，你幼时体质受损，若孕育子嗣，恐有性命之忧。我不敢赌，更舍不得让你冒这个险。\"
\"所以你就……\"沈栖凰的声音颤抖着，心中五味杂陈。
她一直以为自己不能怀孕是天大的不幸，却没想到，这竟是萧执圭早已计划好的事情。
他害怕她生孩子会死，所以宁愿自己绝后，也不愿让她受半分风险。
\"是，是我做的决定，没有告诉你，是我的错。\"萧执圭看着她震惊的模样，心中越发懊悔，
\"我只是太害怕了，害怕失去你。栖凰，我爱你，从始至终，我想要的只有你一个人。有没有孩子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在我身边。\"
他伸手，将她轻轻揽入怀中，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低沉而温柔：
\"你别担心，我们会一直在一起，只有彼此，不会有外人。这东宫，这天下，以后都会是我们的，没有任何人能分开我们。\"
沈栖凰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感受着他话语里的坚定与偏执，心中那团因恐惧和矛盾燃起的火焰，竟奇异地平息了下来。
原来他不是不在乎子嗣，而是在乎她胜过一切。
原来他的独宠不是一时兴起，而是早已做好了一生一世的打算。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一缕阳光透过云层，照在殿内的金砖上，反射出温暖的光芒。
沈栖凰抬起头，看着萧执圭近在咫尺的脸，他的眼中没有丝毫因她不能生育而产生的嫌弃，只有满满的爱意和后怕。
\"阿圭……\"她轻声唤道，伸出手，轻轻抚摸着他的脸颊。
萧执圭握住她的手，放在唇边深深一吻，眼中是化不开的柔情：\"嗯，我在。\"
这一刻，沈栖凰心中的不安与惶恐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真相彻底驱散。
她知道萧执圭的爱带着偏执，甚至有些自私，但在这深宫里，这份不顾一切的偏爱，却成了她唯一的港湾。
或许，没有子嗣，他们真的可以只拥有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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