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黄梅雨季刚过，青石板路上还凝着潮气。
沈栖凰蹲在巷口，看卖花婆婆将栀子花穿成串，雪白的花瓣上还沾着露珠。
这半月她走遍了平江府的犄角旮旯，见惯了南地女子绾着同心髻、系着绣花围裙的模样，忽然想起北方女子多梳椎髻、喜穿胡靴——不过是一河之隔，风土人情却像隔了万水千山。
\"在看什么？\"江遇之放下刚买的糖糕，油纸包上还印着热乎的油星。
他今日换了身月白短打，腰间悬着寻常猎户的弯刀，倒真像个走南闯北的货郎。
\"在想北方的枣糕。\"沈栖凰接过糖糕，指尖触到他掌心的薄茧，那是握剑磨出来的。
她想起在宫里时，萧承锐的手总是保养得宜，连龙渊剑的剑柄都磨得光滑，哪里有这般鲜活的力道。
江遇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北方，眉头微蹙：\"萧承锐的人虽松懈了些，但北边的关卡查得紧。\"
这月来，风荷司传来的密报都说，萧承锐派去的暗卫已在江南醉生梦死，唯有少数死士还在边境游荡，像没头的苍蝇。
\"就是要趁他们松懈。\"沈栖凰站起身，拍了拍裙摆的尘土，\"我想去大晟看看。\"
\"大晟？\"江遇之猛地回头，眼中闪过惊讶。
大晟国雄踞西方，与大梁隔着苍梧山脉，据说其地富甲一方，女子亦可入朝为官，是江湖人口中\"另一个天地\"。
她点头，从袖中取出青幻绘制的舆图，上面用朱笔圈着苍梧山的险峻处：\"青幻说，从苍梧山的飞瀑峡穿过去，便是大晟的边境城镇。\"
地图边缘还画着简笔的瀑布与山洞，像极了话本里的武侠世界。
青幻恰在此时提着药箱进来，闻言立刻蹙眉：\"主子，苍梧山多瘴气，还有山匪盘踞，怎能只带江统领一人？\"
她放下药箱，取出一瓶墨绿色的药膏，\"至少要带影凰卫的精锐......\"
\"带的人越多，目标越大。\"沈栖凰打断她，将舆图卷好塞进江遇之怀里，\"我如今是被通缉的'废后'，身边跟着一堆护卫，岂不是告诉萧承锐'我在这里'？\"她指尖划过舆图上的飞瀑峡，眼神明亮，\"再说，我还没独自出过远门呢。\"
众人都知道沈栖凰在开玩笑，世人都以为沈栖凰在行宫养病，不过萧承锐却一直在暗中寻找沈栖凰。
江遇之握着舆图的手微微收紧，能感觉到纸页下她指尖的温度。
他想起在宫里时，她无论去哪都前呼后拥，连去御花园都有十六名宫娥伺候，如今却要穿越瘴疠之地，像个真正的江湖人
\"我陪你去。\"他脱口而出，随即又有些窘迫，\"属下......我武功还过得去。\"
沈栖凰抬眼看他，嘴角扬起一抹笑：\"我知道你武功好。青幻你别担心，有江大侠在，什么山匪猛兽都不怕。\"
她故意拖长了\"大侠\"二字，逗得江遇之耳尖泛红。
青幻见状，只好叹了口气，开始收拾行装：\"那药箱必须带上，还有这瓶避瘴丹......\"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像个操心的母亲，\"苍梧山的'迷魂藤'最是厉害，你们千万要小心。\"
三日后，两人在黎明时分启程。
沈栖凰换了身青布劲装，头发束成利落的马尾，腰间悬着青幻给的匕首，倒真有了几分侠女的模样。
江遇之背着沉重的行囊，里面装着干粮、水囊和青幻塞的各种草药。
出了平江府，越往西北走，景色越见苍凉。
官道渐渐变成羊肠小径，两旁的树木长得遮天蔽日，空气中弥漫着湿土和腐叶的气味。
走到第三日，前方忽然传来轰鸣之声，只见一道巨大的瀑布从苍黑色的山崖上倾泻而下，溅起的水雾在阳光下幻出彩虹。
\"这就是飞瀑峡？\"沈栖凰站在观景石上，风吹起她的发带，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
她从未见过如此磅礴的水势，比凤仪宫的人工瀑布壮观百倍。
江遇之放下行囊，取出舆图对照：\"再往前走三里，有个山洞可以歇脚。青幻说那里以前是山匪的寨子，现在应该荒废了。\"
两人沿着湿滑的石阶往下走，瀑布的水声震得人耳膜发疼。
忽然，沈栖凰脚下一滑，惊呼着向后倒去。江遇之猛地回身，伸手将她揽入怀中，后背却撞在冰冷的石壁上。
\"小心！\"他的声音带着急促的喘息，能闻到她发间淡淡的蘅草香。
沈栖凰靠在他胸前，听着他剧烈的心跳，忽然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多谢。\"
她低头整理衣襟，却看见他手腕上有道旧疤——那是当年在天牢里为护她留下的。
江遇之也察觉到她的目光，连忙缩回手，假装整理行囊：\"前面就是山洞了。\"
山洞果然荒废已久，洞壁上还留着烟熏的痕迹。
江遇之生起篝火，烤着带来的干粮。沈栖凰坐在火堆旁，看着跳跃的火苗，忽然想起在宫里的冬夜，萧承锐总是把她裹在狐裘里，生怕她冻着，哪里见过这般原始的温暖。
\"在想什么？\"江遇之递给她一块烤得酥脆的饼。
\"在想，\"她咬了口饼，声音被火光烘得有些模糊，\"以前在宫里，觉得世界就那么大，出了宫门就是天涯。现在才知道，天涯之外还有天涯。\"
江遇之看着她在火光下忽明忽暗的侧脸，想起这一路她的变化——不再是那个需要人伺候的皇后，会自己打水、辨认草药，甚至在遇到小乞丐时，会把身上的干粮分一半。
\"栖蘅，\"他忽然开口，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其实......你很适合这样的生活。\"
沈栖凰抬眼看他，火光映在她眼中，像落了两簇跳跃的星子：\"是吗？我还以为自己只会当皇后呢。\"
\"你会的远不止这些。\"江遇之的目光落在她腕间的暖玉镯上，那是萧执圭用护心甲做的，如今却陪着她穿越荒野，\"你能在宫里搅弄风云，也能在江湖安身立命，甚至......\"
他顿了顿，没说出\"甚至能改变世道\"的话。
沈栖凰却像是听懂了，微微一笑：\"先走出苍梧山再说吧。\"
夜深时，江遇之靠在洞壁上假寐，却听见沈栖凰轻轻起身，走到洞口望着外面的瀑布。
月光透过水雾洒在她身上，勾勒出纤瘦的轮廓。
他知道她在想什么——萧承锐、萧执圭、风荷司，还有那个她曾想改变的世道。
而他自己，只要能这样陪着她，哪怕只是看着她的背影，就已经觉得无比满足。
这一路的艰险，在他看来，反而是偷来的时光。
他闭上眼，嘴角忍不住上扬，想着明天还要穿过迷魂藤区，或许会遇到更多危险，但只要有她在身边，似乎什么都不怕了。
山洞外的瀑布依旧轰鸣，像一首永不停歇的歌，唱着关于自由与远方的梦。
沈栖凰回头看了一眼熟睡的江遇之，火光在他脸上投下柔和的光影，忽然觉得，这苍梧山的夜晚，比皇宫里任何一个锦衣玉食的夜晚，都要真实得多。
大晟国的灯火，似乎就在瀑布的那一端，闪烁着未知的诱惑。
而她沈栖凰，终于要走出那座困住她半生的牢笼，去看看真正的天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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