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结束的提示音单调地响起，像是从遥远地方传来的钟声。屏幕上，金色的“VIctoRY!”字样尚未完全消散，如同一个虚幻的梦境。
紫卿月轻轻吁出一口气，感觉紧绷到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终于找回了些许温度。她向后，将自己深深陷入那张普通的电脑椅中，椅背发出一声轻微的呻吟。空调送出恒温的风，吹拂着她额角几缕被汗水濡湿的碎发，带来一丝凉意，却吹不散眼底深处那浓重的疲惫，如同深冬清晨的浓雾。
险胜。
只有她自己最清楚这两个字的分量。
当系统将她弹入那场突如其来的巅峰对决，当匹配成功的震撼画面里清晰地映出“顾衍”两个如雷贯耳的字时，一股电流般的颤栗瞬间席卷全身。那个Id……那个以“暗影之刃”在游戏史上刻下无数辉煌战绩的名字……竟然在五年后的今天，以对手的身份出现在她的屏幕里。
意识几乎在那一刻出现了空白。紧接着，是身体被本能驱使。五年前千锤百炼刻入骨髓的本能，在那一丝一缕的电流信号传导到指尖时，骤然苏醒，带着沉睡了千年的锋芒。
指尖精准如机械般地操作、规避、计算对方可能突袭的路径和时间差……顾衍的强大，比记忆中被无数玩家吹捧的版本更加直观而迫人。那种冰冷的、精准到毫厘的杀戮压迫感，透过屏幕扑面而来。他开局的每一刀，都带着试探，也带着随时能将她撕成碎片的凌厉。
她能感觉到自己操作的生涩。五年的空白期，反应速度、肌肉记忆、对当前版本细节的把控，都无可避免地出现了巨大的断层。顾衍第一次突袭的试探，她是真的慢了一拍，身体跟不上急速运转的思维，那份笨拙的踉跄并非完全是演技。面对这种级别的对手，一丝一毫的迟滞都是致命的破绽。
当顾衍第二刀斩来时，她的手指几乎是拼尽全力在驱使着角色完成一个极限规避动作。看着对方再次贴近，杀意汹涌，她才不得不孤注一掷。
那套专属模组——“三日月镰刀”——五年前她耗尽心力收集全服稀有资源才解锁锻造出的唯一神兵，那套曾是她化身“月神”时收割战场的冰冷羽翼，早已被封存进记忆的最深处。
五年了。她以为那份属于“月神”的锋锐早已生锈、蒙尘，彻底沉寂。可在生死边缘，在察觉到顾衍那一丝细微的、似乎源自惯性思维或刻意引导的轻视时，那道尘封的闸门猛地被撞开了！如同沉入深海的巨轮被点燃了最后的引擎！
“月蚀·天坠！”
当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直播房间内不自觉喊出这个她曾刻在dNA里的技能指令时，连她自己都惊愕了一瞬。手指的动作却没有任何停顿，那是对虚拟角色的绝对操控权，也是灵魂深处不甘被碾压的最后爆发。
巨大冰冷的弯月弧光撕裂屏幕。
当那道寒芒精准无误地将那道暗影钉死在竞技场上，看着对方头顶猩红的血条在零点几秒内烟消云散时，巨大的不真实感包裹了她。
她赢了？赢了他？顾衍？
屏幕上的胜利字样刺得她眼睛有些发酸。心脏在胸腔里不受控制地狂跳，血液奔涌的声音在耳膜里轰鸣。她甚至忘了去回应瞬间爆炸的直播间弹幕——那些疯狂的尖叫、感叹号、不可思议的赞美和疑问。只有一种近乎虚脱的疲惫感，迅速压过了短暂的胜利眩晕。
关掉摄像头。
关掉麦克风。
世界一下子清净下来，只剩下窗外城市隐隐的车流声，以及自己略显急促的呼吸。
赢了又如何？“月神”是谁？早就是故纸堆里一个模糊的影子了。此刻支撑着她坐在这里的，是银行卡里余额提醒的数字和每个月必须支付的房租水电。
直播后台疯狂闪烁的私信和新粉丝提醒被她一键划掉。没有任何兴趣去探究此刻的网络风暴。在她看来，那场巅峰对决，和任何一场普通的天梯排位赛一样，过去就过去了。惊险，是技术生疏下的自我紧张；胜利，是运气和经验残片的侥幸结合。顾衍？那是另一个世界的人物，与她现在的柴米油盐无关。
她站起身，长时间专注坐着带来的腰背有些酸涩。走到狭小的厨房，动作熟练地拉开冰箱。冷藏室里躺着几个孤零零的鸡蛋，一把有点蔫掉的青菜。冷冻格则被一排排速冻饺子和一些独立包装的廉价牛排占据。
“今晚……就饺子吧。”
她拿出速冻饺子包装袋。撕开。在已经冷掉了的锅里放水，拧开燃气灶，幽蓝色的火焰跳动起来。
水在锅中慢慢咕噜着气泡。
紫卿月靠着冰冷的瓷砖墙，眼神有些放空。视线落到自己握着锅盖柄的手上。这双手……五年前，曾在键盘上敲打出无数让对手闻风丧胆的组合指令，被喻为“月神的咏叹调”。如今，它们似乎更擅长拆开速冻包装袋和计算水电费账单。
饺子的白色薄皮在滚水里起伏，飘起淡淡的面粉香气。
没什么人知道，五年前那个在虚拟世界里掀起短暂风暴的、被无数玩家敬畏又好奇猜测、代号为“月神”的顶级操作者，其真身竟是一个当时还在上大学的女孩。更无人知晓，一场彻底改变她人生轨迹的变故，让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选择将那个承载了无数荣耀和期待的“月神”账号数据彻底销毁、弃之如敝屣。
账号没了，如同“月神”的坟墓。
现实世界只剩下一个叫紫卿月的人，背负着双亲离世后留下的、远比想象中沉重的债务与孤单。游戏？在生存和每月催款短信面前，是奢侈品。
水汽氤氲上升，模糊了厨房玻璃门上贴着的便利贴一角，上面写着一串欠款金额数字和还款日期。
饺子熟了。
她用漏勺盛出一碗，没有调复杂的酱汁，只是倒了点醋和辣椒油，搅拌一下。雪白的面皮裹着微粉的肉馅，在简单酱色的衬托下，显得异常寡淡而直接。
端着碗走到客厅那个小小的折叠桌前，拉开椅子坐下。小小的房间里只有她勺子碰到碗壁发出的清脆声音，单调地响着，很快又消失在安静里。
很安静。和几千万网友此刻在她直播间、论坛、社交平台上的疯狂喧嚣相比，是绝对的、死水般的安静。
她不知道，那场不过两三分钟的巅峰对决视频，已经被无数手速快的玩家截取下来，飞快地在各大游戏论坛社区、短视频平台病毒式传播。
视频标题一个比一个惊悚抓人眼球：
“惊天神逆转！新晋神颜主播小紫，一招‘月蚀天坠’瞬秒顾神！！”
“翻车实录！电竞顶流顾衍被新女主播当众打爆！三日月镰刀重现江湖？”
“月神附体？新人小紫疑似远古失踪大神？顾衍成背景板！”
“分析贴：一帧一帧扒开顾神惨败之谜！‘月葬’技惊四座，小紫何方神圣？”
“顾衍直播间崩塌！女武神‘小紫不是猫’一战封神！”
弹幕、评论、分析、猜测、各种阴谋论和花痴言论，像滚烫的岩浆般在网络上奔涌流淌。“小紫不是猫”这个名字，连同顾衍的名字，以一种绑定式爆炸的姿态，冲上了各大平台的热搜榜单前列，后面跟着鲜红燃烧的“爆”字图标。
视频被反复播放、逐帧慢放、技术分析。紫卿月最后那惊艳绝伦、冷酷无比的“月蚀·天坠”，顾衍屏幕上那巨大的、刺眼的“dEFEAt”，一遍又一遍冲刷着每一个游戏爱好者的感官，震撼力和话题性拉满到极致。
而风暴中心的人，对此一无所知。
吃光碗里最后一个饺子，紫卿月起身，默默地把碗筷洗好放回原处。动作精准细致，带着一种日复一日生活磨砺出的习惯。
洗漱。
换上干净的睡衣。
关上灯。
房间里只剩下路由器设备指示灯微弱的红光，像一只永不闭上的眼睛。
她爬上床，拉过被子，将自己整个裹了进去。黑暗中，她平躺着，眼睛望着天花板模糊的轮廓。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闪回着刚才那场战斗的片段——顾衍刺客身影骤然突进的凌厉，那记让她冷汗涔涔的试探攻击，以及最后那一刻驱动自己按下那套“月葬”指令时，指尖传来的、久违的、仿佛能撕裂虚空的冰冷力量……还有那份极其细微的……熟悉感？
她翻了个身，侧躺着，把脸埋进松软的枕头里，驱散这些纷乱的念头。
网络是另一个世界的战争与喧嚣。
这里，只有疲惫、寂静，和一个早该被遗忘的“月神”名字。
她闭上眼，呼吸渐渐平缓下来，坠入一片无梦的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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