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外，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树叶上，像无数小鼓槌敲打着山林。
赵大勇靠在潮湿的石壁上，左臂的绷带已经被血浸透，变成暗红色。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后背的烧伤，火辣辣的疼。
\"连长，喝口水。\"王二虎把水壶递到他嘴边，眼睛里还噙着泪。
赵大勇勉强抿了一口，水顺着干裂的嘴角流下。\"几点了？\"他哑着嗓子问。
\"凌晨三点二十。\"牛剑锋借着油灯的光亮看了看怀表，\"再休息半小时我们就得动身。鬼子的搜索队不会放过这片山区。\"
王强从洞口猫着腰进来，身上的蓑衣滴着水：\"指导员，西面山脚有火光，至少两个小队的鬼子正往这边搜。\"
洞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游击队员们默默检查着武器，有人开始往枪膛里压子弹，金属碰撞声在雨夜里格外清脆。
赵大勇咬着牙撑起身子：\"扶我起来。\"
\"连长！你的伤——\"
\"少废话！\"赵大勇额头渗出冷汗，\"把地图拿来。\"
牛剑锋展开那张已经被雨水浸得发皱的地图，油灯的光晕在纸上晃动。
赵大勇用没受伤的右手在上面画了个圈：\"我们现在在这里，虎龈嘴下面。鬼子从西面来...\"他的手指移到地图另一侧，\"东面是悬崖，北面是深谷，只有南面这条小路能走。\"
\"但这条小路通向李家沟，\"王强皱眉，\"那里有二十多户人家，要是把鬼子引过去...\"
赵大勇的眼神暗了暗：\"不能连累老乡。\"他忽然指向地图上一个不起眼的标记，\"我们去这里，野狼谷。\"
\"野狼谷？\"王二虎倒吸一口凉气，\"那可是绝路啊！三面都是峭壁，只有一条路进出！\"
\"正因为是绝路，鬼子才不会想到我们敢去。\"赵大勇咳嗽两声，\"而且谷里有山路崎岖，小鬼子的重型武器进不了，易守难攻。只要守住入口，一个排能挡住一个连。\"
牛剑锋盯着地图看了半晌，突然明白了赵大勇的意图：\"你是想...等鬼子追进谷里，我们从后山峭壁用绳索撤离？\"
赵大勇点点头，却牵动了伤口，疼得脸色发白：\"后山虽然陡，但有几处突出的岩石可以落脚。只要准备足够的绳索...\"
洞外突然传来一声尖锐的鸟叫——哨兵的信号。所有人瞬间安静下来，手摸上了武器。
\"鬼子近了？\"赵大勇低声问。
王强摇摇头：\"是我们约定的三长两短，是宋亮回来了。\"
片刻后，一个浑身湿透的身影钻进山洞，正是外出侦察的宋亮。他顾不上抹去脸上的雨水，急声道：
\"不好了！鬼子从县城调来了骑兵队，还有两门山炮！小林联队长亲自带队，发誓要把我们剿灭！\"
\"小林联队？\"牛剑锋脸色骤变，\"就是那个在南京...\"
赵大勇的眼神瞬间变得锋利如刀：
\"传令下去，立刻转移！每人只带必要的武器弹药，其他东西全部丢掉！\"
独立连的战士们迅速行动起来。赵大勇试着站起来，却双腿一软差点摔倒。王二虎和王强一左一右架住他，牛剑锋麻利地用树枝和绑带做了个简易担架。
\"不行！\"赵大勇挣扎着，\"我能走！山路崎岖担架更难行走…\"
\"闭嘴！\"牛剑锋罕见地发了火，\"你想拖着伤腿拖累整个队伍吗？\"
雨越下越大，游击队在泥泞的山路上艰难前行。赵大勇躺在担架上，雨水打在脸上，冰凉刺骨。每一次颠簸都带来一阵剧痛，但他死死咬住嘴唇不发出声音。身后远处，隐约能听到日军军犬的吠叫声。
\"再快点！\"牛剑锋催促着，\"天亮前必须赶到野狼谷！\"
天色微明时，他们终于看到了野狼谷那形似狼头的入口。雨势稍缓，但雾气开始在山间弥漫，给游击队提供了天然掩护。
谷内比想象中还要险峻。两侧峭壁如刀削般直立，谷底散落着嶙峋的怪石。
赵大强指挥队伍在最窄处设下埋伏，同时派李铁柱带人去后山勘查撤离路线。
\"把最后三枚地雷埋在入口处，\"赵大勇指着谷口，\"等鬼子大部队进来后再引爆。\"
王二虎正带人布置陷阱，突然听到空中传来\"嗡嗡\"声。所有人脸色大变——日军侦察机！
\"隐蔽！\"赵大勇低吼。
游击队迅速躲进岩缝和灌木丛中。那架涂着膏药旗的飞机在低空盘旋了两圈，似乎没有发现什么，又晃晃悠悠地飞走了。
\"糟了，\"牛剑锋脸色难看，\"鬼子肯定猜到我们在这片山区，只是不确定具体位置。那飞机一回去...\"
赵大勇握紧了拳头：\"准备战斗吧。宋亮回来了吗？\"
正说着，宋亮气喘吁吁地跑回来：\"连长！后山可以下去，但需要至少三十米的绳索！我们没那么多——\"
\"拆绑腿，衣服，所有能用的布料都接起来。\"赵大勇果断道，\"优先让伤员和非战斗人员撤离。\"
远处传来一声爆炸，接着是密集的枪声。负责警戒的游击队员飞奔来报：\"鬼子踩中了我们埋的地雷！但他们人太多了，至少两个中队！\"
\"准备迎敌！\"赵大勇挣扎着从担架上爬起来，抄起一杆三八式步枪，\"二虎，扶我到那块大石头后面。\"
野狼谷入口处，日军已经架起了机枪。小林联队长骑在马上，举着望远镜观察谷内情况。他四十出头，留着精心修剪的八字胡，眼睛里闪烁着残忍的光芒。
\"联队长阁下，侦察机报告发现可疑踪迹，应该就是那支游击队。\"一名参谋报告道。
小林冷笑：\"炸毁皇军军火库的鼠辈，终于找到你们了。\"他转向部队，\"第一中队正面进攻，第二中队绕到后山堵截。我要活捉他们的指挥官，慢慢折磨他！\"
谷内，赵大勇通过岩石缝隙观察敌情。日军已经架起了迫击炮，看来准备先用炮火覆盖再冲锋。
\"所有人找好掩体！\"他刚喊完，第一发炮弹就呼啸着落在谷内，炸起漫天碎石。
炮击持续了十分钟，整个野狼谷烟尘弥漫。当炮声停歇，日军步兵在机枪掩护下开始冲锋。
\"稳住...等他们再近点...\"赵大勇额头流血，但眼神锐利如鹰，\"现在！打！\"
独立连的几挺轻机枪同时开火，冲在最前面的日军顿时倒下一片。日军慌忙后撤，留下十几具尸体。
\"打得好！\"王二虎兴奋地喊道。
赵大勇却没有丝毫喜色：\"这是试探性进攻。鬼子很快就会…\"
话音未落，新一轮炮击开始了。这次日军调整了角度，炮弹直接落在独立连藏身的岩石附近。
一声惨叫，一名战士被弹片击中胸口，当场牺牲。
\"撤到第二道防线！\"赵大勇命令道，\"伤员先走！\"
游击队员们边打边撤，利用谷内复杂的地形节节抵抗。日军每前进一步都要付出代价，但人数优势实在太明显。到中午时分，游击队已经被压缩到谷底最后一道石墙后面。
\"绳索准备好了吗？\"赵大勇焦急地问。
\"还差五米左右，\"牛剑锋手臂负了伤，鲜血顺着手臂流下，\"而且后山也发现了鬼子，他们正在往上爬！\"
赵大勇心头一沉。情况比预想的还要糟糕，游击队陷入了真正的绝境。
\"指导员，你带着伤员和女同志先撤，\"赵大勇突然说，\"我带几个人断后。\"
\"不行！\"牛剑锋断然拒绝，\"要留也是我留！你是连长——\"
\"正因为我是连长！\"赵大勇厉声道，\"这是命令！王二虎，李铁柱，刘长顺，你们三个跟我留下。其他人立刻撤离！\"
牛剑锋还想争辩，但看到赵大勇决绝的眼神，知道无法改变他的决定。两人对视一眼，多年的战友之情尽在不言中。
\"保重。\"牛剑锋重重握了握赵大勇的手，转身组织撤离。
赵大勇把最后的弹药分给留下的四人，又检查了一遍武器。日军似乎察觉到了他们的意图，进攻更加猛烈了。
\"连长，我们怎么办？\"王二虎声音有些发抖，但握枪的手很稳。
赵大勇观察了一下地形，指向右侧一块突出的岩石：
\"看到那块石头了吗？后面有条小路可以上到悬崖。我们在那里建立阻击点，给大部队争取时间。\"
四人冒着日军的弹雨，艰难地爬到悬崖边。这里视野开阔，可以俯瞰整个野狼谷。日军正从三个方向压过来，至少有二百人。
\"节省弹药，瞄准了打。\"赵大勇架起步枪，瞄准一个挥舞军刀的日军军官，扣动扳机。那人应声倒地。
四人精准的射击让日军一时不敢冒进。但好景不长，日军很快调来了掷弹筒，炮弹在悬崖附近爆炸，碎石飞溅。刘长顺被一块弹片击中颈部，鲜血喷涌而出，很快就不行了。
\"狗日的小鬼子！\"王二虎红着眼睛疯狂射击，打光了最后一发子弹。
赵大勇看了看表——大部队已经撤离二十分钟了，应该已经下到半山腰。但日军的包围圈正在缩小，悬崖下也出现了鬼子的身影。
\"李铁柱，你带着二虎从那边山脊滑下去，能跑一个是一个。\"赵大勇命令道。
\"那连长你呢？\"王二虎急问。
赵大勇笑了笑：\"我腿上有伤，跑不动了。再说，总得有人掩护你们撤退。\"
\"不行！我绝不——\"
\"执行命令！\"赵大勇厉声打断他，\"记住，回去告诉指导员，就说...就说我赵大勇没给独立连丢人！\"
李铁柱含着泪，强行拉着挣扎的王二虎往山脊方向撤。赵大勇把最后的子弹压进枪膛，对着逼近的日军连续射击，又撂倒了三个。
子弹很快打光了。日军发现他没了动静，大胆地围了上来。赵大勇拔出匕首，靠在悬崖边的一块巨石上，大口喘着气。他浑身是伤，军装被血浸透，但眼神依然锐利。
\"抓活的！\"一个日军军官用生硬的中文喊道，\"联队长要亲自审问他！\"
赵大勇冷笑一声，突然从腰间掏出一个手榴弹——那是他留下的最后一枚。日军惊恐地后退，纷纷举枪瞄准。
\"小鬼子，\"赵大勇用日语清晰地说，\"记住今天是谁送你们下地狱的！\"
他猛地拉响手榴弹，却没有扔出去，而是纵身一跃，跳下了悬崖。日军冲上前时，只看到手榴弹在半空中爆炸的火光，和那个中国军人坠入深渊的身影。
\"八嘎！\"赶来的小林联队长暴怒地踢着岩石，\"给我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悬崖下是湍急的河流，连日大雨让水位暴涨。日军沿河搜索了两天，只找到几块军装的碎片，不得不放弃。
三天后，距离野狼谷十里外的张家村。老猎户张老汉在河边发现了昏迷不醒的赵大勇，奇迹般地，他还有微弱的呼吸。
\"快，抬回家去！\"张老汉招呼儿子，\"别让外人知道！\"
村民们轮流照顾这个不知名的军人，用土方治疗他的伤势。当赵大勇终于睁开眼睛时，看到的是简陋的茅草屋顶，和一张布满皱纹的慈祥面孔。
\"同...志...\"他艰难地开口。
\"别说话，\"张老汉按住他，\"你安全了。鬼子来搜过三次，我们都把你藏得好好的。\"
赵大勇的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他知道，自己又一次从死神手里逃了出来。而这一切，都多亏了这些勇敢的普通百姓。
窗外，夕阳西下，染红了远处的山峦。在那片血色中，仿佛还能听到游击队员们战斗的呐喊，看到他们不屈的身影。赵大勇暗暗发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一定要回到队伍，继续战斗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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