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属地面重新出现在九霄的脚下，他感到身体恢复了那种凡人的沉重感。周围的虚空在他眼前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狭小而熟悉的房间。这里是他位于星际和平公司宿舍分配到的单间，只有一张床、一个简单的书桌和一个储物柜。
那些被遗忘的记忆，只有他自己还记得。
他的目光停留在书桌旁的电子闹铃上。闹铃上显示着精确到秒的时间，冰冷的数字提醒着他身处的现实维度。
就在他的目光触及闹铃的瞬间，一个尖锐而有规律的电子音突然响起，刺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滴——滴——滴——”
那是闹铃的声音，是预设的上班时间到了。
九霄看着闹铃上跳动的数字，心中猛地一震。
他明明在模拟宇宙中度过了整整二十年的时间，经历了常人一生都难以想象的波澜壮阔。而在这现实世界里，竟然只过去了一瞬间？
时间…他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感。在模拟宇宙中，时间流速似乎与现实世界完全不同。他仿佛只是在现实中眨了一下眼，就走完了虚拟中的二十载春秋。
不过…也好。
九霄在心中默默地想。也好。也好在他回到了这个世界，也好在他没有错过现实中的任何重要节点。
他也好，在他回来的这一刻，还拥有着那些宝贵的记忆和力量。他没有被遗忘，他带着她们的牺牲和期望，回到了现实。
九霄从窄小的单人宿舍床铺上坐起身，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合成纤维和金属气味，这是星际和平公司宿舍区特有的气息，混合着他自己身上久洗不去的工装肥皂水味。
头顶是仿古希腊神庙山花的浮雕，不过是用廉价的复合材料压制而成，透着一股敷衍了事的高傲。
阳光透过狭长的窗户照进来，像一道斜斜的光柱，勉强照亮了房间一角。
他伸了个懒腰，骨节发出轻微的响声，并不清脆，带着一丝年轻人不该有的疲惫。
床边立着他的工作制服，叠得板板整整，像一块等待被激活的机械构件。
深蓝色的连体服，领口和袖口处镶嵌着并不显眼的金属线，勾勒出仿佛古老陶罐上的纹样。
胸口有一个小小的星际和平公司徽章，简约而有力量感的设计，但在穿惯了的人眼中，它只代表着打卡和工资。
他站起身，赤裸的上身露出精瘦的肌肉线条，不夸张，却有种内在的力量感，那是日复一日重复劳动留下的印记。
宿舍很小，转身都会碰到床沿，但足够放下他和他的制服。
他利落地套上制服，拉链从胯部一直拉到脖颈，金属的冰凉触感顺着脊椎滑过，带来一丝清醒。
制服很合身，或者说，是他已经习惯了它的合身。
两年来，这身衣服见证了他无数次的汗水、挫败和偶尔的微小进步。
即使他没有正式的入职许可，没有“转正”成为公司名册上的正式一员，他依然要按时上下班。
身份是“练习生”。
一个充满希望又无限遥远的词，像奥林匹斯山上飘渺的神谕，听上去美好，却不知何时才能触及。
他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制服包裹下的身躯，眼神里没有太多的光彩，但也绝无死气。
只是一种年轻人特有的、被现实打磨后的平静。
他抓起搭在椅子上的腰带，腰带是宽厚的皮质，带着金属扣，上面挂着一些用于日常维修的小工具。
工具被磨得发亮，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那是时间和汗水的痕迹。
他系好腰带，工具袋碰撞发出叮当的轻响，这是属于他这个阶层的背景音乐。
深吸一口气，肺部被合成材料的气味填充，他推开了宿舍门。
门外是狭长的走廊，两侧是一模一样的宿舍门，看上去像蜂巢的入口。
几个同样穿着制服的年轻人正脚步匆匆地走向电梯方向，没有交流，只有共同的目的地。
走廊尽头的窗户外，能看到远处庞大无比的城市穹顶，以及更远处在轨道上缓缓移动的巨型机甲运输平台，它们像漂浮在空中的现代帕特农神庙。
他加入人流，步子迈得不快不慢，与周围的节奏合拍。
电梯门打开，里面已经挤满了人，每个人都占据着自己的一小块空间，目光放空。
电梯厢内部是冰冷的金属和跳动的数字，显示着楼层，快速地将他们送往地表。
电梯门再次打开，迎接他们的是更广阔、也更嘈杂的世界。
机甲组装组，这是一个充满力量和噪音的地方。
空气中弥漫着切割金属的火花气味、润滑油的独特气味、以及某种高能燃料的微弱刺激性气味。
巨大的厂房内部高得看不见顶，钢梁交错，像古老的树木向上生长。
头顶是巨大的机械臂在缓缓移动，抓着巨大的金属构件，发出沉闷的轰鸣声。
地面是厚重的合金板，上面沾满了油污和金属碎屑，每一步都踏得实实在在。
他的工位在一个角落，被几个更高的组装台围住，形成一个相对独立的小空间。
工位上摆放着他的工具箱，以及一堆等待组装的小型机械部件，它们看上去像某种巨兽的内脏碎片。
旁边工位上的同事已经到了，一个留着短发、手臂肌肉虬结的女性，名叫阿瑞斯塔，名字带着古老战神的回响。
她穿着同样的制服，但袖子被卷到肩膀，露出被油污和汗水浸染的皮肤，她正低着头，专注地用扳手拧紧一个螺栓。
她听到九霄的脚步声，抬头瞥了他一眼，眼睛里没有多余的情绪，只是工作中被打断的短暂停顿。
她冲他轻轻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九霄也回以一个同样的点头，没有多言。
在另一个方向，传来班组长响亮的声音，他像一个指挥战场的将军，嗓门洪亮，即使隔着机器的轰鸣也能清晰传入耳中。
班组长名叫赫拉克，一个名字象征着力量和劳役，他身材高大魁梧，穿着一件已经洗得发白的制服，上面满是修补过的痕迹。
赫拉克巨大的身影在嘈杂的车间中尤其醒目，他嗓门浑厚，像奥林匹斯山上传来的雷鸣，轻易穿透了金属碰撞和机器运转的轰鸣。
他挥动着布满老茧的手臂，指点着面前几个刚轮班的工人，分配着今天的组装任务，那些任务听起来都带着金属特有的冰冷和重量感。
“你们几个，去把第三区域的液压管路接上，注意接口的压力校准。再过来，去处理一下第七工位的线路短接故障。”他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是这片领地无可争议的统治者。
“九霄，你今天……”赫拉克顿了顿，那双像狮子一样锐利的眼睛扫过了车间的其他工人，最后定格在九霄身上，话语出口时，语气中带着一丝奇异的、难以辨别的复杂情绪，“去负责‘独眼巨人’的主脑连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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