顺治七年孟夏，青牛村的槐树叶上凝着灰扑扑的尘土，村西头老槐树的皲裂树洞里，不知何时被塞了团浸过羊血的黄纸，墨迹在血水里洇成暗红的云——这是第七个被献祭的“河婆”留下的残物。村人们路过时总要偏头避开，鞋底碾过青石板缝里渗出的黏液，那是前日被推下河的孕妇柳氏留下的血渍，在正午的日头下泛着诡异的紫光。
一、血祭的晨雾
卯时三刻，河岸边的香灰还未被露水浸透。保长王大麻子用旱烟杆敲了敲柳氏的后脑勺，竹筐里的她像条被剥了鳞的鱼，肚子高高隆起，麻绳在腕间勒出紫黑的痕。“得罪了，铁头龙王要见喜，你肚里这胎是金童玉女。”他的声音混着浓重的酒气，身后三十六个青壮汉子早已将石磨盘绑在竹筐四角，磨盘边缘还刻着前明年间的镇水符文，只是如今被凿得面目全非。
柳氏突然剧烈挣扎起来，她望向人群里缩着脖子的丈夫赵二狗，喉间发出含混的呜咽。那个昨日还信誓旦旦说要救她的男人，此刻正盯着她腕间的银镯子，那是她嫁过来时的陪嫁。“二狗……”她喊出最后一声，石磨盘已经坠入水中，溅起的水花里混着岸边焚烧的纸灰，像撒了把碎金在墨水里。
河水在寅时就泛着腥甜，村西头的老猎户曾在夜里看见，河面浮着无数白花花的手，指甲缝里嵌着水草和淤泥。但此刻没人敢提这事，王大麻子领着众人三拜九叩，河面上突然翻起尺高的浪花，却不是往日祭祀时常见的“龙王吸水”，倒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水下抓挠着河床。
二、夜啼的婴魂
子时的梆子声敲过三遍，赵二狗蜷缩在炕角，盯着妻子空空的枕头发怔。窗纸上突然掠过一道黑影，像是个大着肚子的女人扶着腰慢慢走过，木格窗“咯吱咯吱”响起来，像有人用指甲在刮。他猛地想起柳氏被推下河时，肚子里的孩子突然动了一下，隔着薄衫都能看见凸起的小拳头——那分明是足月的胎，可柳氏才怀孕七个月。
“哇——”婴儿的啼哭声从院子里传来，尖细得像把刀，刮过赵二狗的耳膜。他哆嗦着点上油灯，看见门槛下渗出一滩水渍，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哭声突然变成了咯咯的笑，像是有个孩子在拍水玩，赵二狗壮着胆子掀开帘子，只见水缸里浮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儿，脐带还绕在脖子上，正咧开没牙的嘴冲他笑。
第二天晌午，赵二狗被发现死在井边，心口印着个婴儿手掌大小的血手印，指甲缝里还嵌着河底的泥沙。村医张老头哆哆嗦嗦地退出来，撞翻了院角的醋坛子：“这是被河鬼抓了心……”他的话还没说完，就看见王大麻子家的方向腾起浓烟，他家三岁的孙子正抱着火盆在院子里跑，火苗舔着孩子的衣襟，却听不见半点哭声。
三、清虚观的师徒
三日后的酉时，纯青子的青牛在村头踩碎了半块发霉的烧饼。这烧饼上印着个模糊的“奠”字，是前日给赵二狗送葬时撒的路引。徒弟明远真人跳下马背，腰间的紫霞剑突然轻鸣，剑鞘上的北斗纹泛起微光——这是遇邪的征兆。
“师父，这村子的气数……”明远望着村口歪倒的土地庙，庙门被野狗啃得只剩半边，供桌上的蜡烛凝成了黑色的蜡泪。纯青子没说话，从褡裢里取出三枚铜钱，往空中一抛。铜钱落地时竟全立着，中间那枚还沾了点暗红的污渍，凑近闻竟是腥甜的血气。
子时的河岸边，纯青子将七盏引魂灯按北斗方位摆好。明远举着松明火把，看见师父袖口露出的半截手臂，那道从肘间延伸到掌心的疤痕，像道凝固的银蛇——三十年前师父与血魔一战时留下的伤，此刻竟隐隐发烫。
“柳氏冤魂，可敢出来一见？”纯青子的声音混着松涛，惊起几只夜鸟。河面突然沸腾起来，无数气泡从河底涌出，像是烧开的水。明远握紧剑柄，看见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从水里浮出来，她的肚子高高隆起，衣襟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露出的皮肤青白如纸，心口有个碗口大的窟窿，还在往外淌着黑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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