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髓黑市”并非一个具体的地点。它是城市地底血管里流动的毒血，是阴影叠着阴影的巢穴。它的入口可能在废弃地铁隧道的尽头，可能在跨江大桥桥墩的裂缝里，甚至可能藏在一家24小时营业的便利店冷库的暗门之后。每一次开启，都需要特定的“引子”和无人知晓的“时机”。
沈默站在跨江大桥第三号桥墩下汹涌的浊流旁。夜风带着江水特有的腥气和工业废料的铁锈味，刮在脸上如同冰冷的刀片。桥墩巨大的混凝土基座如同史前巨兽的脚踝，深陷在湿滑的淤泥中。基座靠近水线的地方，布满了藤壶和深绿色的苔藓，以及一道极其隐蔽的、被水流常年冲刷出的不规则裂缝。
胸口的玉屑冰冷地搏动着，如同精准的导航信标，指向那道裂缝。心脏深处的玉骸意识传递来明确的指令：*进入。能量。信息。*
他需要“引子”。玉骸的意念碎片指向了怀中——那枚从雕玉人地下工作室带出来的、刻着环形纹路的玉玦。它温润的表面此刻在黑暗中散发着极其微弱的、与玉屑同频的灰白光泽。
沈默深吸一口气，冰冷的江风灌入肺腑，带着玉骸能量的血液奔涌，驱散了最后一丝属于人类的犹豫。他踏入刺骨的江水中，淤泥没过小腿，每一步都带着令人不适的吸力。靠近那道裂缝，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浓烈水腥、陈年淤泥腐败以及一种更深的、如同无数玉石粉末堆积发酵后的冷冽腥甜气味扑面而来。
裂缝比想象中更宽，勉强容一人侧身挤入。里面并非完全黑暗。岩壁上附着着一种极其稀薄的、散发着幽蓝色冷光的苔藓，光线微弱，仅能勉强勾勒出湿滑、扭曲的通道轮廓。空气粘稠得如同液体，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阻力。
深入数十米后，通道豁然开朗。一个巨大的、如同被巨兽掏空的地下溶洞出现在眼前。眼前的景象，让早已被非人经历磨砺得冰冷的沈默，瞳孔也骤然收缩！
这里就是玉髓黑市！
没有摊位，没有叫卖。巨大的溶洞空间被无数根天然形成的、如同巨兽肋骨般的粗壮钟乳石柱分割。每一根石柱下，都静静站立着……“人”。
或者说，是曾经的人。
他们形态各异，但无一例外都呈现出不同程度的玉化特征。有的只是皮肤覆盖着一层薄薄的、类似瓷釉的灰白玉质，五官尚能辨认，眼神麻木空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傀儡，僵硬地靠在石柱上；有的则肢体严重异化，一条手臂完全变成了玉质的螯钳，或是双腿融合成了粗壮的玉柱，皮肤与玉质交界处生长着细密的、如同珊瑚般的玉晶簇；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那些玉化程度超过七成的——他们如同被粗糙雕刻出的玉俑，五官模糊，身体轮廓僵硬，全身覆盖着厚薄不均的灰白、墨绿甚至暗红色的玉质层，静静地矗立在阴影里，只有偶尔眼窝深处闪过的一点微弱光芒，证明着某种低级的“活性”存在。
这些“玉俑”就是“卖家”和“买家”。他们之间没有言语交流。交易的方式诡异而冰冷。
沈默看到一个皮肤半玉化、脸上带着僵硬笑容的男人，动作机械地走到一个双臂异化成巨大玉锤的“买家”面前。他摊开手掌，掌心赫然是一块拇指大小、不断搏动着的暗红色肉块！那肉块表面布满了细密的金色纹路，散发出浓郁的血腥气和精纯的生命能量！玉锤买家那覆盖着玉质的眼皮下，两点浑浊的光芒骤然亮起，他抬起一只玉锤般的手，锤头裂开一道缝隙，从里面取出一块鸽卵大小、内部流淌着乳白色液体的不规则玉髓，递了过去。半玉化男人接过玉髓，毫不犹豫地按在自己的胸口，玉髓瞬间融入他半玉化的皮肤，他脸上那僵硬的笑容似乎都舒展了一瞬，随即又恢复麻木，默默退入阴影。
另一个角落，一个下半身完全玉化、如同蛇尾般拖在地上的“卖家”，正从自己胸口一块蠕动的灰白玉质组织中，小心翼翼地抠出几粒米粒大小、闪烁着幽绿光泽的玉屑。一个头颅如同异形、覆盖着暗红结晶的“买家”凑近，用一根细长的玉质吸管般的口器，探入卖家胸口的组织，汲取着什么。卖家身体微微颤抖，玉质的蛇尾不安地拍打着地面。
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令人作呕的混合气味：玉腥、血腥、腐肉甜香、还有各种不知名药草燃烧后的苦涩烟雾。没有声音，只有玉质摩擦的细微沙沙声，液体滴落的嘀嗒声，以及某种沉重而缓慢的……如同巨大心脏搏动般的背景嗡鸣，从溶洞的最深处传来，震动着脚下的岩石和每个人的骨髓。
*同类……信息……核心……*
玉骸的意识在沈默脑海中掀起冰冷的涟漪，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渴望和指向性。它指引着沈默，如同融入暗流的游鱼，在无数形态怪诞的玉俑之间穿行。玉俑们对沈默的到来反应漠然，那些空洞或浑浊的目光偶尔扫过，也如同看待一块会移动的石头，带着非人的麻木。沈默身上那混合了玉骸冰冷与玉髓生机的独特气息，似乎将他完美地伪装成了这黑市中的一员。
玉骸的目标很明确——溶洞最深处，嗡鸣声的源头。
穿过一片由巨大、扭曲的玉化树根（或是某种类似植物的玉质结构）构成的“丛林”，眼前的空间再次扩大。这里的光源不再是幽蓝苔藓，而是来自中央一个巨大的、直径超过十米的圆形石台！
石台通体漆黑，材质非金非石，表面刻满了与沈默胸口伤疤、与雕玉人印章极其相似的环形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随着石台中央传来的低沉嗡鸣，有节奏地流淌着暗红色的光芒，如同活体的血管！
石台中央，并非什么宝物，而是一个“人”！
一个被无数手腕粗细、闪烁着暗红光泽的玉质锁链牢牢禁锢在石台中央的男人！那些锁链如同活物的触手，一端深深刺入石台，另一端则穿透了男人的肩胛、脊椎、四肢关节！男人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极其不自然的扭曲姿态，如同献祭的羔羊。他全身赤裸，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苍白，布满了蛛网般的灰白纹路，但更诡异的是他的胸口——那里的皮肤被强行剖开，露出里面一颗正在缓慢而有力搏动着的、拳头大小的……翠绿色玉髓核心！
那核心如同最纯净的翡翠雕琢而成，通体浑圆，内部仿佛有液态的翠绿光芒在缓缓流转，散发出磅礴到令人心悸的生命能量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玉石本源的冰冷气息！正是它的搏动，引发了整个石台的嗡鸣和纹路的光芒流转！
沈默心脏深处的玉骸意识，在“看”到这颗翠绿核心的瞬间，爆发出一股前所未有的、近乎贪婪的炽热渴望！如同干渴了千年的沙漠旅人看到了绿洲！
*核心！吞噬！进化！*
这意念如此强烈，瞬间压倒了沈默自身意志的堤坝！一股狂暴的、冰冷的玉骸能量瞬间充斥全身，他的双眼骤然亮起刺目的翠绿光芒（玉髓残留与玉骸能量混合），灰白的玉质鳞片不受控制地从皮肤下浮现！身体不由自主地就要向石台扑去！
“新来的？” 一个沙哑、油腻、如同砂纸摩擦生锈铁管的声音突然在沈默身侧响起。
这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刺破了玉骸狂暴的渴望，让沈默前冲的动作猛地一滞！
他僵硬地转过头。阴影里，一个穿着宽大灰色长袍、身形佝偻的人影缓缓走出。袍子的兜帽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一个尖削的、毫无血色的下巴和两片薄薄的、泛着青灰色的嘴唇。一股浓烈的、混合着福尔马林和奇异草药的味道从他身上散发出来，掩盖了鱼腥和血腥。
最让沈默警惕的，是灰袍人垂在身侧的一只手。那只手异常苍白修长，指甲尖锐且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墨绿色。此刻，这只手正把玩着一枚小小的、不断旋转的玉质陀螺。陀螺通体漆黑，表面却流淌着暗红的纹路，旋转时发出极其细微、却能干扰思维的嗡鸣——正是这嗡鸣，强行压制了玉骸的冲动！
“第一次来‘归源台’？”灰袍人抬起下巴，兜帽下的阴影里，两点针尖般的、冰冷的幽绿光芒一闪而逝，如同毒蛇的窥视。“规矩都不懂？‘玉髓核心’是‘主母’的恩赐，是维系此地平衡的‘源’，只供瞻仰，不供觊觎。”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警告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试探。
*压制……危险……同类……但……弱小……*
玉骸的意识传来冰冷的分析，那股狂暴的吞噬欲被强行压制下去，取而代之的是高度警惕。它感知到灰袍人体内同样存在着强大的玉化能量，但那能量带着浓烈的、令它厌恶的腐朽和人工雕琢的气息，与它自身纯粹古老的玉石本源格格不入。
沈默强行压下翻腾的气血和玉骸的躁动，玉质鳞片缓缓隐没。他模仿着周围玉俑的麻木，嘶哑地开口，声音被玉骸能量改造后带着金石摩擦的质感：“……迷路了。引子……带我来此。”他摊开手，露出那枚刻着环形纹路的玉玦。
灰袍人的目光落在玉玦上，那两点幽绿光芒似乎凝滞了一瞬。他那只把玩陀螺的墨绿指甲轻轻一顿。
“雕玉匠的东西……”灰袍人的声音带上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似忌惮，似厌恶，又似……贪婪。“看来，你知道的比那些浑浑噩噩的‘料’要多一点。”他缓缓上前一步，那股福尔马林混合草药的味道更加浓烈。“告诉我，外面的‘玉灾’……蔓延到何种地步了？‘主母’……是否安好？”
玉灾？主母？
沈默心中警铃大作！灰袍人将他误认为雕玉人一脉的传人？而且似乎在打探外界和某个被称为“主母”的存在的信息！
玉骸的意识瞬间高速运转，冰冷地分析着灰袍人的话语和能量波动。*欺诈……误导……获取信息……*
“玉灾……”沈默嘶哑地重复，模仿着玉俑的迟钝，大脑却在玉骸的冰冷加持下飞速运转，“……到处都是……玉丝……吞噬……混乱……”他故意说得模糊破碎，目光却死死盯着灰袍人兜帽下的阴影，捕捉着对方最细微的能量波动。“主母……沉睡……地脉深处……等待……”他根据玉骸感知到的石台核心的律动，编造着信息。
灰袍人身上那股腐朽的能量出现了一丝明显的波动！兜帽下的幽绿光芒闪烁不定。“沉睡？等待？”他的声音带着一丝压抑的激动和难以置信。“主母……果然还在！她在等待什么？新的‘容器’？还是……‘归源’的时机？！”
*容器？归源？* 沈默的心脏猛地一沉！这些词汇让他瞬间联想到了自己体内玉骸的共生状态和它的最终目的！
“时机……未至……”沈默继续含糊其辞，同时小心翼翼地引导，“‘源’……不够……强大……”他目光扫向石台中央那颗翠绿搏动的玉髓核心。
“源？”灰袍人发出一声短促、干涩的冷笑，如同夜枭啼鸣。“这里的‘源’，不过是主母恩赐的残羹冷炙，维系这些‘废料’苟延残喘罢了。真正的‘源’……”他那只墨绿色的手指猛地指向溶洞深处，那巨大心脏搏动嗡鸣传来的方向！“……在那里！在‘母巢’深处！只有被选中的‘容器’，才有资格接近，才有机会……沐浴真正的‘归源之光’！”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病态的狂热，腐朽的能量剧烈翻腾。
就在这时，石台中央被禁锢的男人身体突然剧烈地抽搐起来！他胸口那颗翠绿的玉髓核心搏动骤然加快，光芒变得刺眼！束缚他的暗红玉质锁链如同被激活，猛地收紧！男人发出无声的、极度痛苦的痉挛，皮肤下的灰白纹路瞬间变成墨黑色，如同被污染的血管！一股强大而混乱的生命能量混合着绝望的意念，如同飓风般从核心爆发出来！
整个“归源台”周围的玉俑们如同被惊动的尸群，瞬间躁动起来！无数空洞、浑浊、贪婪的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那颗狂暴的玉髓核心上！
灰袍人猛地转头，兜帽下的幽绿光芒大盛！“废物！连这点‘源’都承受不住了！”他那只墨绿指甲的手猛地抬起，对着石台中央的男人虚空一抓！
一股无形的、带着强烈腐朽和吸摄力量的能量场瞬间笼罩了石台！男人抽搐的身体猛地僵直，胸口那颗狂暴搏动的玉髓核心，竟被这股力量强行剥离出来！翠绿的核心脱离了血肉的束缚，悬浮在半空中，光芒依旧刺眼，却不再混乱，反而带着一种被强行压制的纯净。
失去了核心的男人，身体如同被瞬间抽干了所有水分和生机，皮肤迅速干瘪、灰败、龟裂，最后化为一蓬灰白的粉尘，簌簌落下，被石台上流淌的暗红纹路无声吸收。原地只留下几截断裂的暗红锁链。
灰袍人虚空一抓的手势变为托举。那颗被强行剥离、压制住的翠绿玉髓核心，缓缓飞向他的掌心。他贪婪地注视着核心内部流转的生命光华，腐朽的能量与核心的生命气息剧烈冲突，发出细微的湮灭声。
“看到了吗？”灰袍人托着玉髓核心，转向沈默，声音带着掌控生死的傲慢和诱惑。“这才是力量！剥离、掌控！雕玉匠那些过时的把戏，不过是雕虫小技！想要接近真正的‘源’，想要成为‘容器’，你需要……新的指引。”他托着玉髓核心的手，向沈默的方向微微递出，如同魔鬼递出诱饵。
“跟我来，‘迷路’的匠人。带你去看看……什么才是‘玉’的终极形态。”灰袍人转身，宽大的袍袖如同蝠翼，向着溶洞深处那巨大嗡鸣传来的方向飘然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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