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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有间仙栈”弥漫着一股奇异的气息。廉价奶精的甜腻、若有若无的微弱灵气、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西王母的蟠桃清香？王母娘娘正拿着那把秃了毛的扫帚，一脸生无可恋地与它“沟通”——那扫帚似乎有自己的想法，时不时就脱离她的掌控，嗖地一下窜到某个角落，对着空气疯狂舞动，仿佛在驱赶看不见的灰尘精怪。王母娘娘只能提着扫帚柄，像个被风筝线拽着跑的孩子，在狭小的店里跌跌撞撞。
唐棣靠在吧台里，眼皮半耷拉着，手里慢悠悠地擦着一个玻璃杯。他对店内的混乱视若无睹，目光偶尔扫过吧台上那颗被王母娘娘啃了一半、露出桃核的水蜜桃。桃核上那道淡金色的、发丝般的纹路，似乎比昨天更清晰了一点点，隐隐透着一丝难以言喻的活性。
就在这时，店门被“哐当”一声撞开！挂在门上的贝壳风铃发出一串凄厉的尖叫。
一个身影像炮弹一样冲了进来，带进一股热浪和汗味。
来人看起来也就十五六岁的少年模样，个子不高，头发染成了嚣张的火焰红，根根竖起，像只炸毛的小狮子。脸上还带着点未褪尽的婴儿肥，但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里面燃烧着桀骜不驯的火焰和…此刻快要喷薄而出的焦急与憋屈。他穿着一身廉价的、印着某外卖平台LoGo的明黄色短袖工装，背后背着一个硕大的保温外卖箱，勒得他肩膀似乎都矮了一截。汗水顺着他通红的脸颊和脖子往下淌，打湿了衣领。
正是曾经的哪吒三太子，如今的人间代号：李哪。
“唐…唐老板！”哪吒喘着粗气，声音因为急切而有些变调，他冲到吧台前，把手里一张打印出来的外卖单“啪”地拍在台面上，“东区！星海大厦！A座！28楼！2808室！一份‘黯然销魂’肥牛饭！一份‘仙气飘飘’水果茶！”
他指着单子上的送达时间，手指都在抖：“你看！你看这时间！还有他妈…还有十五分钟！超时就扣钱！一百块啊！”
唐棣的目光慢悠悠地从玻璃杯挪到外卖单上，又挪到哪吒那张因为奔跑和愤怒而涨红、汗津津的脸上。他放下杯子，声音平淡得像在念经：“然后？”
“然后？！”哪吒的音调陡然拔高，差点破音，“那破楼！电梯坏了！两个都坏了！物业说修好至少俩小时！28楼！让我爬上去？！我…”他猛地刹住后面“元神都快散了”的抱怨，想起《员工守则》第三条，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憋得额角青筋都跳了起来。
唐棣抬了抬眼皮，视线精准地落在哪吒脚边——那里靠着一辆刷着共享单车标志的、车筐都歪了的破旧自行车。
“共享单车不是给你配了吗？”唐棣的语气毫无波澜，“守则第三条补充细则：非紧急情况（定义：涉及人身安全或重大财产损失），禁止在人间擅用法宝飞行，尤其是…带火的。”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哪吒因为情绪激动而微微发红、似乎有热气蒸腾的手腕。
哪吒的脸瞬间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他死死咬着后槽牙，拳头捏得咯咯作响。当年抽龙筋、闹东海、脚踏风火轮叱咤风云的三坛海会大神，如今被一纸《员工守则》和一个奶茶店老板，按头骑共享单车爬28楼送外卖？！这憋屈，比当年被李靖关进玲珑塔还难受！
“行…行！”哪吒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猛地抓起吧台上的外卖单，转身一脚踹开那辆共享单车支架，跨上去，链条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他回头，恶狠狠地瞪了一眼吧台后面那个一脸平静的老板，又扫了一眼旁边还在跟扫帚拔河、形象全无的王母娘娘，一股“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悲愤涌上心头。他猛地一蹬脚踏板，共享单车如同离弦的…呃…锈箭？歪歪扭扭地冲出了巷子。
星海大厦，东区cbd的地标之一，此刻正是下午茶时间前的忙碌时刻。一楼大厅挤满了等电梯的白领，抱怨声、打电话声嗡嗡作响。哪吒扛着硕大的保温箱，像只倔强的小蚂蚁，一头扎进了安全通道。
楼梯间空旷、闷热，只有应急灯散发着惨绿的光。哪吒深吸一口气，调动起体内残存的那点可怜巴巴的神力——没有香火供奉，神力如同干涸池塘里的泥鳅，滑不留手又少得可怜——灌注双腿，开始狂奔！
一步！两步！三步！…
风声在耳边呼啸，墙壁在眼前飞速倒退。哪吒的速度远超常人，身影在楼梯间拉出一道模糊的残影。汗水瞬间浸透了他的工装后背，额前的红发被汗水黏在皮肤上。他心中憋着一股邪火，每一步踏在水泥台阶上都发出沉闷的响声，仿佛要把这破楼梯踩穿！
爬到第十层，拐角处。
异变陡生！
前方楼梯上，不知何时被人泼洒了一大片黏糊糊、散发着刺鼻甜腥味的液体！像是某种劣质糖浆混合了强力胶水！灯光昏暗，哪吒速度又快，等他发现时，一只脚已经踩了上去！
“哧溜——！”
哪吒只觉脚下一滑，身体瞬间失去平衡！他反应极快，另一只脚猛地发力蹬地，强行扭转身形，才没让自己连人带箱摔个狗啃泥。但巨大的惯性还是让他踉跄着撞在了墙壁上，保温箱重重磕在消防栓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谁？！哪个王八蛋干的？！”哪吒稳住身形，看着鞋底粘着的、拉丝的恶心粘液，怒火瞬间冲顶！他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扫向上方楼梯拐角的阴影处。
“嘻嘻嘻…”一阵极其细微、带着恶作剧得逞般快意的嬉笑声，从阴影里飘了出来，如同几只小老鼠在啃噬木头，听得人头皮发麻。那笑声带着一丝非人的阴冷，迅速消失在更高层的黑暗中。
是妖气！很微弱，但绝对是妖气！而且是那种最低等的、专爱搞恶作剧的小鬼精怪！
哪吒的眼睛瞬间红了！被凡人差使爬楼送外卖也就罢了！现在连这种不入流的小鬼也敢来戏弄他？！真当他哪吒三太子的火尖枪是烧火棍？！
怒火如同岩浆般在胸腔里翻涌，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他下意识地就想并指掐诀，召出法宝给那藏头露尾的小鬼来个魂飞魄散！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了保温箱上那个鲜红的外卖平台LoGo，以及LoGo下面一行小字：“超时赔付，用户至上”。还有…吧台后面唐棣那双平静无波、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员工守则》第三条…禁止擅用法宝…非紧急情况…
扣钱…一百块…
哪吒的脸颊肌肉剧烈地抽搐着，捏紧的拳头因为用力过度而指节发白。他死死盯着那片阴影，牙齿咬得咯咯作响，仿佛要将那笑声的主人嚼碎吞下。最终，他猛地一跺脚（鞋底还粘着那恶心的糖胶），发出一声压抑到极致的、如同受伤幼兽般的低吼：“操！”
他不再理会那阴影里的东西，粗暴地抬起脚，在相对干净的墙面上用力蹭掉鞋底的粘液，然后扛起保温箱，再次发足狂奔！这一次，他的速度更快，带着一股要将楼梯踏碎的狠劲！
十五层…二十层…二十五层…
汗水如同小溪般在他脸上蜿蜒，工装彻底湿透，紧贴在身上。每一次呼吸都像在拉风箱，肺部火辣辣地疼。体内那点可怜的神力早已消耗殆尽，全凭一股不肯服输的倔强和…对差评扣钱的恐惧在支撑。
终于！28楼！
安全通道的门被哪吒“砰”地一声撞开！他踉跄着冲出来，扶着墙大口喘气，眼前阵阵发黑。顾不上缓口气，他看了一眼手机上的时间——还剩一分钟！
“2808！2808！”哪吒喘着粗气，辨认着门牌号，跌跌撞撞地冲到一扇磨砂玻璃门前，抬手就要砸门。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板的刹那，一丝极其微弱、带着审视和恶意的气息，如同冰冷的蛇信，从门缝里探了出来，扫过他的身体。那气息一闪即逝，快得像是错觉。
哪吒动作一僵，心中警兆陡生！这气息…绝非普通人类！
但时间紧迫！超时就在眼前！哪吒一咬牙，管不了那么多了！他用力敲响了门。
门开了。一个穿着丝绸睡衣、头发微乱、脸色有些不耐烦的年轻男人出现在门口。他皱着眉，上下打量了一眼浑身湿透、狼狈不堪、还散发着汗味和隐约糖胶味的哪吒，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嫌弃。
“送外卖的？怎么这么久？”男人声音冷淡。
“电梯坏了，我…我跑楼梯上来的…”哪吒喘着气，把保温箱往前递，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不那么冲，“您的外卖，黯…黯然销魂肥牛饭，仙…仙气飘飘水果茶。”
男人没接，反而探身看了一眼保温箱里。装着肥牛饭的塑料餐盒盖子边缘，果然渗出了一些油汪汪的汤汁——显然是刚才撞在消防栓上磕洒的。
“啧，”男人发出一声不满的轻啧，眉头皱得更紧，“汤都洒了？你看看！这还怎么吃？还有，”他抬起手腕，看了一眼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你迟到了三十秒。”
哪吒猛地抬头，血丝密布的眼睛死死盯着男人：“三十秒？！我…”
“超时就是超时。”男人不耐烦地打断他，一把夺过外卖袋，“行了行了，算我倒霉。”他“砰”地一声关上了门。
留下哪吒一个人，呆立在空旷安静的走廊里，肩膀上还扛着空了的保温箱。
汗水顺着他的下巴滴落在光洁的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啪嗒”声。他缓缓掏出手机，屏幕上，外卖App的提示冷酷地跳了出来：
`订单送达。`
`用户评价：差评。`
`原因：餐品洒漏 + 配送超时。`
`处罚：扣款100元。`
手机屏幕的光，映着哪吒那张因为剧烈运动和愤怒而通红、此刻却一点点褪去血色的脸。他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个刺眼的“差评”和“扣款100元”，身体无法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因为累，不是因为热。
是委屈。
一种铺天盖地、几乎要将他淹没的、从未体验过的巨大委屈！
当年闹东海，抽龙筋，被四海龙王告上天庭，被十万天兵天将围剿，他哪吒何曾皱过一下眉头？剔骨还父，割肉还母，莲花重生，他何曾掉过一滴眼泪？
可如今…他拼了命地爬28楼，被小鬼戏弄，撞得肩膀生疼，跑得肺都要炸了，最后…最后就因为这洒了一点汤的三十秒，被一个凡人用那种嫌弃的眼神关在门外，还被扣了一百块钱？！
一百块！他今天跑了二十单可能都赚不到一百块！
“操…”哪吒的喉咙里发出一声破碎的呜咽，带着浓重的鼻音。他猛地抬手，用脏兮兮的工装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但那眼圈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他倔强地梗着脖子，不让那点水汽掉下来，转身，脚步沉重地走向安全通道。
背影单薄，肩膀垮着，那火焰般的红发也似乎黯淡了不少。沉重的保温箱压在他背上，像压着一座无形的山。
他一步一步往下走，楼梯间里只剩下他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到极致的、带着颤抖的呼吸声。走到拐角，他停下脚步，看着地上那滩已经干掉、变得暗沉粘腻的糖胶痕迹，眼神冰冷。
“小鬼…”他低声呢喃，声音沙哑，带着一丝压抑不住的戾气，“别让我逮到你…”
而在2808紧闭的磨砂玻璃门后，那个穿着丝绸睡衣的男人，并没有去碰那份外卖。他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城市的车水马龙。手机屏幕亮着，显示着一个加密通讯界面，上面只有一条刚刚发出的消息：
`目标确认：哪吒。状态：神力衰退严重，情绪不稳定。已按计划施加压力。`
他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轻轻划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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