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蜘蛛’的局？执子之人？”
高进忠那轻柔却字字诛心的话语，如同淬毒的冰凌狠狠刺入卫铮的心脏！巨大的矿洞中回荡着他最后一句话的余音，如同死神的宣告。篝火的温暖被极致的寒意驱散，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矿石的锈蚀味，以及令人窒息的阴谋气息。
瘫软在冰冷地面上的卫铮，只觉得“梦浮生”的剧毒如同无数冰冷的毒蛇在经脉中噬咬奔突！每一次挣扎都带来撕心裂肺的痛苦，视线一片模糊，只能勉强看到高进忠月白色的身影在火焰摇曳的光晕中优雅而冷酷。
而卫青雀，则如遭万箭穿心！洪伯魁梧的身躯被那张沉重的、带有倒钩的漆黑铁网死死钉在散落着尖锐矿石的岩壁上！筋骨碎裂的声音清晰可闻！大股的鲜血正从断裂的肋骨、洞开的伤口中汩汩涌出，瞬间染红了他身下的黑石！那张被烈焰和仇恨双重毁灭过的脸庞，此刻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仅剩的一只完好的眼睛瞪得几乎裂开，死死盯着高进忠，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怒和深入骨髓的绝望！
“洪——伯——！！”卫青雀发出凄厉如杜宇泣血的悲鸣！泪水和油彩泥污在脸上肆意冲刷。她猛地挣脱白额的压制，如同疯狂扑火的飞蛾，不管不顾地冲向那片血肉模糊的岩壁！复仇！只有用仇敌的血才能平息这剜心之痛！
“拿下！”高进忠的声音冰冷无情，仿佛在处理一件微不足道的杂物。他甚至没有回头看卫青雀的飞扑，只是对着空气轻轻一拂袖。
矿洞阴影处的高层木质平台上，三道鬼魅般的身影骤然显现！快得只留下淡淡的残影！一人手持一张乌沉沉的机弩，弩臂刻满符文；一人双手各持一柄弯如冷月的短镰，刃口泛青；最后一人身形最魁梧，双手戴着一副布满尖刺的暗红金属拳套！三人正是此前狙杀矿工头目的冷血杀手！
手持机弩者弓步沉腰，乌黑的弩矢无声上弦，目标直锁卫青雀冲势！弯镰者身体微弓，如毒蝎蛰伏，月光刃口在幽暗中闪烁；拳套大汉狞笑一声，双拳相击，沉闷的撞击声如同丧钟！
凛冽的杀气如同实质的冰针，刺向卫青雀背心！
“唳——！”
就在弩箭将发未发、杀气爆发的千钧一发之际！一直处于极度警觉状态的白额，额顶白毛炸立如霜刃，猛地发出一声尖锐如裂帛、带着某种奇特穿透力的嘶鸣！它小小的身躯爆发出惊人的速度，并非扑向杀手，而是如同离弦之箭般撞向石室外角落里一个不起眼的、连通深处震源风箱的巨大铜质气管接口连接处！那里连接着为熔炉提供巨大风力的关键节点！
“噗嗤！”
一声极其轻微，却如同巨大气囊被瞬间扎破的漏气锐响！白额尖利的爪子和牙齿狠狠撕裂了连接处的熟牛皮封圈！一股狂暴的白色高压蒸汽如同愤怒的巨蟒，带着尖锐刺耳的厉啸声从破裂处汹涌喷出！瞬间在洞窟中制造出大片浓密的、伸手不见五指的白雾屏障！高温蒸汽灼烫了空气！
“该死！”弩手的视线被蒸汽白雾瞬间隔绝，扣动机簧的动作被打断！镰手和拳套大汉也被突然的混乱阻了一瞬！
这宝贵的半息混乱！足够卫青雀避开弩手的绝对锁定！
“咻咻咻！”
三支乌黑冰冷的弩矢几乎是擦着卫青雀的斗篷边缘，狠狠钉入她身后的岩壁，火星四溅！
卫青雀根本不管身后索命的箭矢！她眼中只有濒死的洪伯！她如同猎豹般扑至岩壁前，双手疯狂地撕扯钉在洪伯身上的倒钩铁网！指甲瞬间崩裂流血！但那铁网钩刺深嵌骨肉，纹丝不动！
“雀…雀儿…”洪伯仅剩的眼睛望着她，瞳孔已然涣散，口中涌出血沫，声音微弱得如同风中的残烛，“别…别管我…走…快走…”他用尽最后的力气，染血的手指艰难地指向矿洞深处熔炉的方向，又极其轻微地点了点自己那只被拍碎、变形的手腕，“矿…炉…下面…石眼…有…出口…用…石头…堵…别…让他…得到…”
洪伯的目光最后艰难地转向被蒸汽雾霭短暂遮蔽住的高进忠方向，那只被毁掉的脸庞上，肌肉抽搐出一个极其扭曲的、刻骨的嘲弄表情，用尽最后的生命之火嘶吼出破碎的音节：
“…他…也只是…雀…养大的…狗…”
话语戛然而止。洪伯的头无力地垂下，眼睛死死睁着，凝固着对高进忠最深切的鄙夷和仇恨。
“洪伯——！”卫青雀泪如雨下，发出野兽般的哀嚎！她猛地回头，布满血丝的眼睛如同毒蝎，死死盯在刚刚从混乱蒸汽中走出、依旧纤尘不染、面带一丝讥诮笑容的高进忠脸上！
就是这个优雅如同神只、内心却比蛇蝎更毒的阉宦！就是这个人，毁了她的家，囚了她爹，灭了忠仆洪伯！
“我要…你的命！”卫青雀的声音不再嘶哑，而是如同九幽寒冰摩擦，每一个字都浸透了刻骨的杀机！她猛地从腰间抽出两支闪烁着乌金色泽、造型奇特的飞梭！
“神机！雀鸣！”
卫青雀一声凄厉断喝！双手连扬！
“嗤嗤嗤嗤——！”
尖锐凄厉的破空声撕裂浓雾！十二道细如牛毛、几乎无法捕捉的乌金色丝线，如同拥有生命般，从飞梭中电射而出！没有射向高进忠本人！而是如同活物般，极其诡异地分别袭向护卫在他身前的那三名顶尖杀手！
乌金丝在空中急旋、缠绕，轨迹刁钻至极！目标精准锁定了三名杀手进攻或防守时身体露出的细微空隙——弩手瞄准时的肩胛缝隙！镰手挥舞时肘窝后的薄弱处！拳套大汉格挡时腰侧防御的死角！
快！准！狠！阴！
这绝非寻常暗器！而是融合了极致技巧、歹毒心机与某种生物活性的索命诡丝！
三名杀手脸色微变，同时做出闪避或格挡动作！弩手猛地侧身翻滚！镰手双镰舞成光轮！拳套大汉双臂交叉！
“叮叮！”“嗤！”火星迸射！脆响与皮肉被锐器穿透的闷响几乎同时响起！
弩手的左臂被两道乌金丝擦过，留下深可见骨的血槽！剧痛让他弓弦几乎脱手！
镰手的右手腕被一道极其刁钻的丝线割开半寸！鲜血飙出！月光镰差点脱手！
拳套大汉的金属拳套虽挡下了正面攻击，但一道如同毒蛇般绕过臂甲的乌金丝却狠狠刺入了他未被覆盖的膝弯内侧！鲜血瞬间涌出！他闷哼一声单膝跪地！
电光火石之间，卫青雀以一人一梭，竟将三名一流杀手全部逼退负伤！
但卫青雀的杀招，此刻才真正发动！
就在乌金丝袭扰三人的同时，她脚下一蹬，整个人如同离弦之箭，借反冲之力，疾扑向高进忠！她袖中滑出第三支通体碧绿、如同翡翠淬毒的梭形匕首——碧磷刺！锋刃上隐现蓝芒，直刺高进忠心口！以命搏命！不死不休！
高进忠站在原地，一动不动。面对卫青雀亡命搏杀的绝地反击，他那双深不可测的眸子里毫无波澜，甚至还带着一丝欣赏艺术品般的冰冷玩味。他甚至没有动手的意思。
就在碧磷刺锋利的尖端距离他胸前尚有三尺之时——
“嗡——！”
一道极其轻微却带着诡异穿透力的震动感，猛地自高进忠站立处的地面传导出来！仿佛地下深处有巨钟轻鸣！同时，他衣袍上那些看似繁复的银色云锦暗纹，瞬间如同活过来一般，泛起一层肉眼难以察觉的、如同水波涟漪般的淡淡青辉！
“砰！”
碧磷刺的锋刃如同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坚韧无比的琉璃墙壁！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大反震之力轰然爆发！
“呃！”卫青雀惨叫一声，碧磷刺脱手飞出，她整个人如同被巨锤击中胸口，倒飞出去！狠狠撞在一大堆冰冷的寒潭虬矿石上！喉头一甜，“哇”地喷出一大口鲜血！白额尖叫着扑到她身边，急得团团转。
“内家罡气…还混合了‘寒潭虬石’的磁力？！”靠在角落里的卫铮，凭借对父亲遗泽的了解和对高进忠诡异的洞察，瞬间明白了那诡异屏障的本质！高进忠的武功修为和装备配置，远超想象！妹妹这搏命一击，连他的衣角都碰不到！
“好凶戾的雀儿。十二年前就该掐死的苗子，如今倒是长成了会啄人的毒鸟。”高进忠轻轻拂了拂月白衣袖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尘，仿佛刚才只是拂去了一只苍蝇。他缓步踱向挣扎欲起的卫青雀，居高临下，眼神如同欣赏一件残破的艺术品，“可惜了这身好筋骨和机关术天赋，替那只‘老蜘蛛’做了那么多年‘爪子’，却连真正的敌人都分不清…”
他蹲下身，冰冷的手指捏住卫青雀染血的下巴，强迫她抬起脸。那涂满油彩污血的脸一片惨白，眼中燃烧着不屈的火焰和刻骨的仇恨。
“‘主人’是不是告诉过你，只要杀了‘紫蟒蛇符’，报了卫家血仇，就能接回你‘尸骨无存’的爹？”高进忠的声音带着恶毒的嘲讽，清晰无比地刺入卫青雀的耳膜，“‘主人’是不是还让你去金陵拿过‘钥匙’，在扬州刺过漕官，在通州炸过粮船，用那些‘功劳’换取教你机关奇技的机会？还有那条能在地底认路的‘白额’？也是‘主人’赏赐的礼物？”
卫青雀的眼神剧烈震颤！这些只有她和“主人”才知道的秘密…高进忠为何如数家珍？！她心中那层早已千疮百孔的信念如同被瞬间摧毁！
高进忠轻笑一声，松开手，站起身，优雅地转过身，目光扫过那些被白额蒸汽暂时逼退、重整旗鼓的三名杀神，声音如同淬冰的钢线：“带她去‘洗心池’。别弄死了。她的机关术和那头小畜生，还有大用。尤其是她脑子里那张…还没完全记起来的、通往‘龙首’的地脉灵枢图…”
卫青雀浑身剧震！“洗心池”！那是蛇蛛组织传说中彻底摧毁意志、洗脑成忠犬的恐怖刑窟！“龙首”是京城风水锁钥重地！父亲从未提及！“地脉灵枢图”更是绝密！高进忠如何知晓？！难道那个控制她十二年的“主人”…？！
“至于你，卫公子…”高进忠最后将目光投向如同血葫芦般靠在矿石堆旁、意识已然开始模糊涣散的卫铮，嘴角勾起一丝漠然的弧度，“放心，暂时还不会让你死。用你的命，刚好可以试试那‘无间水牢’最底层…锁着的老家伙，骨头到底有多硬？毕竟…”他话音一顿，目光如同实质般剜向卫铮的心脏，清晰地吐出令卫铮魂飞魄散的名字：
“…卫远那条老狗，可是当年亲手替你签了‘替罪书’，才换了你母子在诏狱活命的唯一机会！他现在…应该很想亲眼看看，你这条用他贱命换回来的小命，是怎么为了另一条丧家之犬的女儿…亲手挖出自己心肝的！”
“轰！”
父亲的舍弃换来自己的命？！这残酷到极致的真相如同万钧炸雷在卫铮濒临崩溃的意识深处炸开！摧毁了他最后一丝坚守的防线！高进忠的话语如同带着魔力的诅咒！“梦浮生”的剧毒如同找到了宣泄口，疯狂侵蚀着他早已油尽灯枯的意志！
“噗——！”卫铮猛地再次喷出一大口黑紫色的毒血！视野彻底陷入黑暗，身体如同被抽去骨头的蛇，彻底瘫软下去！只有那最后一点模糊的意识，死死纠缠着高进忠那句“替罪书”、“换回的小命”、“挖出心肝”，如同无数蛆虫啃噬着他仅存的理智！
“铮哥——！”卫青雀看到卫铮吐血昏厥，发出绝望的哭喊！她被两名杀手粗暴地拖拽起来！白额愤怒地撕咬却无济于事！
高进忠看着陷入绝对黑暗的卫铮和挣扎嘶鸣的卫青雀，眼中没有丝毫怜悯，只有冰冷如渊的算计和掌控一切的快意。他轻轻击掌。
矿洞深处，被熔炉火焰映照的通红洞口处，一个浑身包裹在雪白紧身软甲、面容被一只只露出眼睛的纯白无脸面具覆盖的矫健身影（玉面使），如同轻雪般飘落，单膝跪在高进忠面前，双手奉上一个样式古朴、刻满蛇形密符的紫檀木密匣。
“主公，‘虬首’冰尸已送达。”玉面使的声音如同冰玉相击，毫无情绪，“‘蛛母’传来‘蛇钥’最后一道信物——冰封之眼。”
高进忠眼中精芒一闪，伸手揭开密匣。一股寒彻骨髓的冷气瞬间弥漫开来！匣内并非什么神兵秘籍，而是一块凝固在半透明千年玄冰中的东西——一只被齐根挖断、瞳孔处被一根细长乌金钢针刺穿的、死不瞑目的人眼！冰层下，那只眼睛里凝固的惊骇与怨毒，仿佛能穿透时间，直射入观者的灵魂！
这只眼睛…卫铮的意识在昏迷的边缘剧烈颤抖，虽然无法看清，但一股源自血脉本能的恐惧和刺痛瞬间攥紧了他黑暗中的灵魂！
高进忠伸出修长的手指，无视极寒，轻轻拂过冰面，感受着那足以冻结灵魂的冰冷和眼珠被钢针贯穿的奇异触感。他嘴角那抹玩味的弧度再次浮现，对着昏迷的卫铮方向，声音不高，却如同恶鬼的低语，清晰地送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卫公子，你可知，这只‘冰封之眼’…是谁留给‘紫蟒蛇符’的最后警告？”
他顿了顿，指尖敲击冰面，发出“笃笃”轻响。
“正是那位在诏狱底下，咬断自己三根肋骨替你‘认罪’…却又日夜诅咒着你们母子的——卫远总旗啊！他说…你娘和他…都盼着你…去呢！”
黑暗中，卫铮的身体猛一阵无意识的、濒死般的剧烈痉挛！
第七章·完
喜欢暗涌：血绣春刀录请大家收藏：(m.wuwenshuwu.com)暗涌：血绣春刀录伍文书屋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