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知行赶到JUJU durham的时候，在座的两个人早已经吃完饭了，餐桌上只摆着一堆空酒瓶子。
薛宴辞抬头看路知行一眼，最终还是将身旁的座位让给他了。
“小辞，说说吧。”薛启泽将手里燃过一半的烟摁进烟灰缸里，抬头看向坐在对面的路知行，“你想要这小子的哪条胳膊腿，二哥卸下来给你。”
薛宴辞扬着嘴角嬉笑一声，“薛启泽，你把我留在这儿，喝了这么大半天的酒，就为了这事？”
“要不然呢？”薛启泽抬起右手指关节敲敲桌面，“这里可没爷爷和大哥，爸爸也不在，没人能再护得住这小子。”
薛宴辞没说话，抬手喊了服务员撤桌，又重新点了菜。
点给路知行吃的。
只薛宴辞面前那杯酒没再动过，路知行在这儿，她不敢喝，主要是怕他看见了又难过，又瞎自责，又闹脾气，还得哄。
很麻烦的。
“二哥，再吃些菜吧，坐了这么久，我都又有点儿饿了。”薛宴辞夹一块寿司给薛启泽，又给路知行夹一块，最后又给自己夹一块。
薛启泽又点了两瓶干白，给薛宴辞倒满，又倒一杯给路知行，“来吧，庆祝你们两个分手愉快，喝一杯。”
薛宴辞端起面前的酒杯与薛启泽碰一下，转头盯着路知行，一改先前满脸的不耐烦，换上笑盈盈的表情，看着是好了，但路知行更害怕了。
薛启泽也不再像是要把路知行大卸八块的模样了，满怀释然。他很想看看路知行怎么才能把自己这个作天作地，不讲任何道理的妹妹哄好。
毕竟，遇上这种事，连大哥薛启洲都没什么好办法。
路知行先是管服务员要了一杯水，又将薛宴辞举在半空中的酒换掉，才又拿起她那杯酒与两人碰杯。
JUJU durham是家亚洲菜，此时早已过了饭点，吃饭的人并不多，但餐馆正中的酒吧依旧热闹极了。
“小辞，你该不会怀孕了吧？”
薛宴辞并没回答薛启泽的提问，反倒是路知行平淡开口，“没有，她前几天刚病过，还没完全好，医生叮嘱要多喝水。”
这顿晚饭吃得还算愉快，薛宴辞多是在和薛启泽叙旧，说着精益医疗项目的初步方案，说着数据模块化的进度，吐槽软件团队的不专业，写的代码跟屎山一样。
薛启泽建议薛宴辞自己去学学写代码，这东西只有自己写了，才会发现别人写的连屎山都算不上，后续维护起来更麻烦。
薛启泽毕业于斯坦福大学计算机专业，自然是眼高于顶，看不上大多数写代码的人。不过，他也确实有这个资本。
薛启泽从斯坦福毕业之后，愣是跟家里吵了一个月的架，最后拿了一亿两千万跑去深圳创办了博迈软件。
两年后，爷爷薛安厚就将香港葵涌货柜码头、深圳盐田港的生意交给他了。
“小辞，跟二哥说说，路知行到底哪里好，你怎么就非他不可呢？”
“二哥，那你跟我说说，你在外面晃悠了两个来月，又是图什么？”
薛启泽掐了手里的烟，收紧瞳孔，一双眼睛深不见底，“爷爷让你来的，还是爸爸让你来的。”
薛家的人说话还真都是一个样子，几个月前薛宴辞问路知行那封匿名信是谁让他写的，也是用了这个句式。
路知行无意参与两兄妹的斗嘴，只安安静静吃着面前的饭，等着薛宴辞忙完正事找他算账。
“二哥，你知道，我和你一样，心思没放在薛家。”
路知行对这个回答很意外。
路家俩兄弟为了争夺那点可怜的财产打得是头破血流，薛家三兄妹他都见过，也都接触过，是很团结和气的一家人，原本以为他们兄妹三个会一起把薛家发扬光大，没想到两个孩子的心思都没放在家里。
“为了路知行这小子，连家都不要了？”薛启泽是懂怎么激怒薛宴辞的。
“二哥，你来美国读书之前，你家里那位才读高一，你就这么下得去手？”薛宴辞也是懂怎么激怒薛启泽的。
听到薛宴辞说这话，薛启泽明显慌了，握着酒杯的指关节都发白了。这一局，薛宴辞赢了。
薛启泽不再嚣张，语气弱了下来，略带着些试探，“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六年前，在姥姥家住的那半年。”
“怎么，和路知行分手后，脑袋瓜都变好使了。一天连门都出不去，上哪里知道这些事。”
薛宴辞放下手里的筷子，抬头笑笑，“怎么，二哥，你以为我是在套你的话吗？”
薛启泽知道家里应该早就把陈雨欣的信息查了个底朝天，年龄早不是秘密，薛宴辞又没说出什么关键的信息，自然是以为她在套话，自然还以为他与陈雨欣的秘密能保得住。
“小辞，展开说说，当二哥欠你一个人情。”
薛宴辞瘫坐在沙发上，喝一口水，翘着二郎腿。将手中的杯子推到桌上，又将手放在膝盖上，看着薛启泽笑了又笑，右手五指分开，依次在桌子上抬起又放下，放下又抬起，“二哥，别赌了，你知道我是谁，你也明白我的手段。”
“二哥为你办两件事，行吗？”薛启泽害怕了。
薛宴辞是爷爷薛安厚一手教导出来的，而且还受过北京大伯叶承明的教导，她是什么样的人，薛启泽心里就跟明镜似的。
路知行当年做出那样混蛋的事，就凭他一个毫无任何背景能力的小子，能平安活到现在，要不是有薛宴辞护着，他早死八百遍了。
薛宴辞当年没有在事发后立即到国外读书，也没有回厦门薛家备考，百分之二百的原因都是为了留在天津叶家，护着路知行的平安，保着他乐队的事业。
早在六年前，薛宴辞就能凭借她自己的能力和手段做到这些事，更别说现在了。
“凑个整，五件。”
“薛宴辞，我还是你亲二哥吗？”
“那就三件。”
“行。”
两人你来我往的谈好条件后，薛宴辞才开口，“叶家慈善基金会，每一期帮助十个小孩，一年六期，期期都有你家里那个小女孩。薛启泽，你做得太明显了。”
“你那小女孩，月月一封感谢信往叶家慈善会寄，封封都提及你薛家二公子，薛启泽。你自己想想吧，你究竟是在帮她，还是在害她，还是想坏了叶家的名声？”
薛启泽又点了根烟，“信呢？”
“都烧掉了。”
“为什么要这样做，薛宴辞。”薛启泽弹烟灰的力道都大了不少。
薛宴辞一点儿都不怯场，一点儿都不示弱，“因为我比你聪明，我知道再怎么想要，再怎么相爱，没有能力护住对方的时候，最简单的办法就是把他藏起来。”
“我没能在路家下手之前护住知行，我还能没在薛家下手之前护住你那心爱的小女孩？”
路知行手里的叉子当的一声掉在餐盘上，可真够脆的。
“你应该好好替你那小姑娘感谢感谢我，我可是费了好大一番力气转了好几道手，才设立了一个比赛，让你那小姑娘拿了奖，给了她工作。”
“从她高二到她现在大一，所有的花销可都是从我这出的。薛启泽，你也是时候该把钱还给我了。”
有一年夏天，薛启泽放假回天津看陈雨欣，她说拿了一个奖，对方愿意资助她到大学毕业，但是每个月都要画一幅天津大学的油彩发到指定邮箱，用来参赛。
薛启泽不再说话，只闷闷地抽完手里的烟，才说一句，“小辞，谢谢你。”
比薛启泽沉默更久的是路知行。薛宴辞说她没能在路家下手之前护住自己，原来，路邑章在无名乐队办公室对自己做的那些事、说的那些话，她都知道。
薛宴辞太包容了，路知行羞愧难当。
薛宴辞彻底从路知行的生活中消失后，他躺在病床上恨过她，生过她的气，还在心里骂过她没有心，骂过她冷血。事实上，在他怨恨她的时候，她正在用尽全力保护他。
“你给她的什么邮箱？”薛启泽问一句。
“中央美院投稿的邮箱，也不知道你那小女孩有没有被选中过。”
薛启泽眼神黯淡，“说说吧，小辞，你要二哥做哪三件事？”
“第一，趁早回家。我没把心思放在薛家，是因为叶家的生意在等着我，叶家的班子等着我去接。你把心思放在博迈软件上，为了你那小姑娘，我也理解。但是，你也明白，再怎么凭你是天纵奇才，你也不可能在深圳只两年就崭露头角。”
“2019年，你接下香港葵涌货柜码头、深圳盐田港的生意后一直都是顺顺利利，从没出过差错，这里面有多少是因着你姓薛，又有多少是因着爸爸那几年在北京费的心思，你比我清楚。”
“咱俩的日子已经比大哥好过太多了，你能拿着一亿两千万去创业，现在又能说走就走；我能读临床，能做手术，能等到二十五岁再回天津，再回叶家，这已经是家里给出的最大让步了。”
“第二，趁早带着你那小女孩回家。我和知行能走到今天，中间都经历过什么，你也清楚。路知行是在路家受过罪、遭过难的，他明白咱这个圈子的规则，他拿什么换到薛家、叶家的认可，你更清楚。”
“你那小姑娘受过的罪、遭过的难，在我看来根本都不算什么。但她能拿什么去换，她可什么都没有，这就需要你去换，薛启泽。”
“你那个大舅哥的外债可不是你今天帮着还个十万，明天还个二十万就能解决的事。要想解决这事就一条路，这条路薛家可不会帮你走，叶家更不会帮你走，你自己也走不了，只有你那小女孩亲自动手去做。”
“至于你那小女孩是真的天真善良，还是假得天真善良，经过这事，都会留下心结，这也是她进薛家门的必要条件。你现在为着你那大舅哥已经小一百万出去了，爸爸没说什么，你等两百万的时候，两千万的时候，你看看爸爸会不会说什么，会不会做什么。”
“薛家的太太可不是那么好当的。大嫂是个不错的人，她喜欢大哥，连带着也喜欢咱们家，喜欢这种兄妹的感觉，她和大哥不会为难你那小女孩。”
“我和知行自然也不会多说什么，剩下的只有爸妈和爷爷，你只要能让你那小姑娘上得了台面，不给薛家、叶家跌份儿，爸爸自然会认可她，自然会用薛家给她装点门面，用不了几年，你就能同她结婚。”
“二哥，这些事儿，你都明白。但你现在不去做，后面，可就越怕什么越来什么了。”
薛宴辞说得平静，自然也不会有什么感情。她一向筹谋起什么事，就会变成这个样子。说话从不打岔，也不停顿，总是一气呵成。
说别人的事是这样，说起路知行的事，更是这样。
从六年前，薛宴辞在车里说出路知行家世的那一天起，路知行就知道，薛宴辞就是这样一个人。所有的事，所有的人，只要落在她手里，都将变得轻飘飘的，她从不在乎。
薛宴辞天生就有掌控力，天生就有抚春风化细雨的能力，只要她下定决心想要得到，就没什么得不到的。
她总是这般的好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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