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彻底驱散了夜的残留，将“磐石维修”店内的机油味和昨夜残留的紧张气息也冲淡了不少。桌上，那份打印出来的、带着刺眼骷髅标记的旧港区地图残片，被小心地压在几个扳手下面，像一块灼热的烙铁，无声地宣告着白昼下的暗流。
“金杯战神”再次吭哧吭哧地上路，载着三人驶向城北。早高峰的车流如同缓慢流淌的金属熔岩，喇叭声、引擎轰鸣声交织成一首烦躁的城市交响曲。鹿玖握着方向盘，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他透过后视镜看了一眼后座闭目养神的李如玉，又瞄了瞄副驾上正对着平板地图皱眉比划的苏青博士，心里那点刚被热肠粉安抚下去的紧张感，又随着引擎的震动一点点爬了上来。
“博士，那地方…真那么邪乎？”鹿玖忍不住问，试图用声音驱散心头的阴霾，“旧港区，我记得小时候还去那边捡过贝壳，后来听说污染太严重，人都搬光了，就剩些破船烂仓库…”
“嗯，基本废弃了。”苏青博士头也不抬，手指在屏幕上放大着卫星地图，“玲珑根据碎片投影的线条轮廓，结合城市历史地图库做了匹配，骷髅标记的位置，锁定在旧港区最深处的一个废弃的‘宏昌转运仓库’附近。那里临海，以前是堆放化工原料和大型机械的，地形复杂，监控死角多，确实是藏污纳垢的好地方。”他顿了顿，声音压低，“玲珑还扫描到那片区域有极其微弱、但持续存在的异常电磁屏蔽迹象，范围不大，但很稳定。”
“屏蔽？怕人偷窥？”鹿玖撇撇嘴。
“更像是…不想被外面‘看’到里面有什么。”苏青博士推了推眼镜，镜片反射着平板屏幕的光。
闭目养神的李如玉，睫毛微微动了一下。屏蔽？是“磐石之眼”惯用的伎俩，试图隔绝外界探查，如同蛇盘踞在阴暗的巢穴。可惜，他们遇到了不该遇到的对手。
车子终于驶离了拥堵的主干道，拐入通往旧港区的支路。道路两旁的景象迅速变得荒凉破败。废弃的厂房墙壁上爬满了枯萎的藤蔓和狰狞的涂鸦，生锈的铁轨淹没在荒草中，偶尔能看到几只野猫在废墟间窜过。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烈的、混合着海腥味、铁锈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化工残留物的刺鼻气味。风也变得大了，带着海水的咸涩和寒意，吹得“金杯战神”的车窗玻璃嗡嗡作响。
按照苏青博士的指引，鹿玖把车停在了一堵坍塌了大半、长满苔藓的围墙后面。再往前，道路已经完全被倒塌的混凝土块和丛生的杂草堵死。
“只能步行了，前面车开不进去。”鹿玖熄了火，发动机的喘息声停止，周围只剩下呼啸的海风和远处海鸥凄厉的鸣叫，显得更加死寂。
三人下车。李如玉站在围墙的阴影里，目光如同实质的探针，扫向前方那片巨大的、如同巨兽骸骨般的废弃港区。巨大的、漆皮剥落的龙门吊如同折断的巨臂，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堆砌成扭曲的山峦，破败的仓库墙壁上布满了黑洞洞的窗口，像无数只空洞的眼睛。地面坑洼不平，积着黑色的污水，散落着碎玻璃、废铁和不知名的垃圾。那股冰冷混乱的波动感，在这里变得更加清晰，如同无形的瘴气，弥漫在每一寸充满铁锈和海腥味的空气中。
“波动源…就在那个方向，大约五百米。”苏青博士指着仓库群深处，平板上的红点疯狂闪烁，“屏蔽场更强了，玲珑的穿透扫描受到很大干扰，只能确定大致范围。”
“陛下，咱们…怎么进去？”鹿玖看着眼前这片危机四伏的废墟，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他感觉自己心跳有点快，手心也微微冒汗。这可不是游戏里的副本入口，是真会死人的地方。他偷偷瞄了一眼李如玉，看到她平静无波的侧脸，心里才稍微定了定。有陛下在呢！
李如玉没有立刻回答。她的感知力如同最精密的雷达，无声地扩散开来，覆盖着前方大片区域。风吹过破铁皮的呜咽声、远处海浪拍打堤岸的沉闷声响、污水滴落的滴答声…一切细微的动静都被她捕捉、过滤。然后，她“听”到了更多。
在左前方一堆倾倒的集装箱缝隙里，有细微的、如同老鼠啃噬般的金属摩擦声，节奏刻意。在右后方一座半塌仓库的二楼窗口，有极其短暂的、玻璃反光的闪烁。更远处，靠近目标仓库的阴影里，有两个人刻意压低的、断断续续的呼吸声。
暗哨。至少三处。对方果然有所防备。
“随朕来。”李如玉的声音低沉而清晰。她没有选择看似空旷但极易暴露的主路，也没有直接潜入阴影，而是走向了左侧一片相对开阔、但布满了巨大废弃轮胎和生锈卷扬机的区域。这里视野看似不好，但巨大的障碍物反而提供了天然的掩护。
鹿玖和苏青博士立刻跟上，尽量放轻脚步，学着李如玉的样子，利用轮胎和机器的巨大阴影隐藏身形。鹿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每一次脚踩在碎石或铁屑上发出的轻微声响，都让他心惊肉跳。他强迫自己回忆陛下这几天教他的呼吸法门——长吸缓呼，气沉丹田…虽然丹田在哪儿他还有点迷糊，但深呼吸确实让他狂跳的心稍微平复了一点。
李如玉的步伐看似不快，却异常精准。她总能提前一步避开地面上可能发出声响的杂物，或是利用风向的变化掩盖他们移动带起的微弱气流。她的身影在巨大的工业残骸间若隐若现，如同融入这片废墟的幽灵。
就在他们穿过一片由巨大废弃油桶构成的“迷宫”时，李如玉的脚步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她微微侧头，目光如同冰锥般刺向斜上方——一座离地七八米高、悬在半空、锈蚀严重的金属检修平台！
“上面！”李如玉的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警醒。
鹿玖和苏青博士下意识地抬头望去！只见那平台边缘的锈蚀栏杆后面，一个穿着深灰色工装、脸上蒙着黑色面罩的身影，正悄无声息地探出半个身子，手中赫然端着一把加装了简易消音器的弩弓！冰冷的弩箭箭头，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不祥的幽光，正稳稳地瞄准了他们这个方向！
鹿玖瞬间头皮炸裂！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想喊，喉咙却像被堵住！想躲，身体却僵硬得如同生了锈！
就在那弩手即将扣动扳机的电光火石之间！
“哼！”
李如玉一声冷哼，屈指一弹！
“嗤——！”
一道细微到几乎不可闻的破空声！她指尖弹射出的并非暗器，而是一粒刚刚从脚下捡起的、只有米粒大小的、带着油污的碎石子！
那石子却如同被赋予了生命，化作一道肉眼难辨的灰影，撕裂空气，精准无比地射向平台！
目标，并非弩手本人！
而是弩手头顶上方，一根锈蚀严重、摇摇欲坠、足有手臂粗细的金属冷凝水管！
“叮！”
一声极其轻微、如同针尖点地的脆响！
石子精准地击打在冷凝水管一处早已锈穿、仅靠薄薄一层铁皮连接的脆弱部位！
“嘎吱——！”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撕裂声骤然响起！
那根沉重的冷凝水管，如同被抽掉了最后一根支柱，瞬间从锈穿处断裂！带着积年的铁锈和油污，如同一条沉重的钢铁巨蟒，朝着下方平台上的弩手当头砸下！
“什么？！”平台上的弩手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头顶恶风呼啸！他下意识地抬头，瞳孔瞬间被恐惧填满！想躲，却已完全来不及！
“轰——哗啦！！！”
沉重的金属水管结结实实砸在检修平台上！巨大的冲击力瞬间将本就锈蚀的平台砸得扭曲变形、向下凹陷！站在平台边缘的弩手连惨叫都没发出一声，就被这突如其来的“天降正义”狠狠拍在了扭曲的金属板上！手中的弩弓脱手飞出，远远地掉落在下方的油污里。他整个人如同被拍扁的虫子，瞬间没了声息，只有几缕鲜血顺着扭曲的金属缝隙缓缓渗出。
巨大的撞击声在寂静的废墟中如同惊雷般炸响！碎铁锈和灰尘簌簌落下。
“暴露了！有情况！”远处立刻传来几声压抑的惊呼和急促的脚步声！显然，另外的暗哨被惊动了！
“走！”李如玉低喝一声，没有丝毫停顿，身影如同离弦之箭，瞬间加速，朝着目标仓库的方向疾掠而去！方向正是刚才感知到的、靠近目标仓库阴影里的那两个呼吸声位置！
鹿玖和苏青博士被这兔起鹘落的变化惊得目瞪口呆，但身体已经下意识地跟着李如玉冲了出去！鹿玖的心脏狂跳得像是要从嗓子眼蹦出来，肾上腺素疯狂分泌，脚下却奇迹般地没有发软，反而爆发出前所未有的速度，紧紧跟在李如玉身后几米处！
“在那边！拦住他们！”前方传来凶狠的吼声！两个同样穿着深灰色工装、手持寒光闪闪砍刀的壮汉，从一座半塌仓库的拐角处猛地冲了出来！他们显然是被刚才的巨响吸引，试图拦截！
看到冲在最前面的李如玉，两人眼中闪过一丝狰狞，一左一右，挥刀便砍！刀锋破空，带着狠戾的杀气！
“陛下小心！”鹿玖失声惊呼，想冲上去帮忙，却发现自己离得太远！
李如玉面对左右夹击，速度不减反增！在刀锋即将及体的刹那，她的身影如同鬼魅般骤然一矮！整个人几乎贴着地面滑行，险之又险地从两把交叉劈下的砍刀下方缝隙中穿了过去！宽大的外套下摆被凌厉的刀风带起！
“什么？！”两名刀手一刀劈空，重心不稳，眼中满是惊愕！
就在李如玉从两人中间穿过的瞬间！她的双手如同穿花蝴蝶般向后闪电般拂出！动作轻柔飘逸，不带丝毫烟火气，却精准无比地拂过两名刀手持刀的手腕外侧！
“呃啊！”
两声短促的痛哼几乎同时响起！
那两名刀手只觉得手腕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了一下，一股灼热尖锐的刺痛瞬间沿着手臂直冲脑门！整条手臂瞬间酸麻无力，如同被抽掉了骨头！手中的砍刀再也握持不住，“当啷！当啷！”两声，脱手掉落在地！
李如玉的身影没有丝毫停留，已然穿过了他们的拦截，继续前冲！
鹿玖和苏青博士此时刚好冲到近前！那两名刀手正捂着手腕，痛得龇牙咧嘴，完全失去了战斗力，看到冲过来的鹿玖和苏青博士，眼中只剩下惊恐！
“滚开！”鹿玖热血上头，看着地上那两把明晃晃的砍刀，又看看这两个失去了武器的敌人，一股莫名的勇气涌了上来！他学着电视里看过的动作，大吼一声，猛地一脚踹向其中一个刀手的小腹！
那刀手手腕剧痛，根本来不及躲闪，被鹿玖这慌乱却带着狠劲的一脚结结实实踹中！“嘭”的一声闷响，整个人惨叫着向后倒飞出去，撞在身后的破墙上，软软滑落，昏死过去。
另一个刀手见状，吓得魂飞魄散，顾不上手腕的剧痛，连滚爬爬地就想往旁边废墟里钻！
苏青博士虽然是个技术宅，但也被这阵仗激出了火气，顺手抄起地上一根锈蚀的铁管，闭着眼就朝那逃跑的刀手后背抡了过去！
“砰！”铁管砸在对方后肩，发出一声闷响。那刀手“嗷”一嗓子，扑倒在地，也爬不起来了。
鹿玖喘着粗气，看着地上两个失去战斗力的敌人，又看看自己还在微微发抖的脚和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居然也打倒了一个？虽然是在对方失去武器又受了伤的情况下…但好歹是实打实的干翻了一个！一股混杂着后怕和奇异的兴奋感涌上心头。
“发什么呆！快跟上陛下！”苏青博士扔掉铁管，拉着还在发愣的鹿玖就往前跑。
前方，李如玉的身影已经接近了目标——那座标着模糊“宏昌转运”字样的巨大仓库。仓库大门紧闭，锈迹斑斑的铁门上挂着一把巨大的、同样锈蚀严重的挂锁。那股冰冷混乱的波动源头，就在这扇门后！
李如玉在距离仓库大门约十米处停下脚步。她没有贸然上前，目光锐利如鹰，扫视着大门周围的环境。感知力如同无形的潮水，试图渗透那厚重的铁门和墙壁。屏蔽感在这里达到了顶峰，如同隔着一层厚厚的、扭曲的毛玻璃，只能隐约感受到门后有几个强大的热源在移动，其中一股带着强烈的、非人的狂暴气息！
就在这时！
“吱嘎——！”
一声刺耳的、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响起！
仓库侧面，一扇原本被杂物堵住的、不起眼的锈蚀小铁门，竟然被人从里面缓缓推开了一道缝隙！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探了出来，警惕地四下张望。
正是那个从五金店破窗逃跑、又在纺织厂废墟被警方发现的老张头！他脸色依旧苍白，肩膀处胡乱缠着渗血的绷带，眼神惊恐不安，如同惊弓之鸟。
他似乎没发现近在咫尺的李如玉三人，只是焦急地朝着仓库深处压低声音喊道：“…不行！外面有动静！警察肯定摸过来了！咱们得赶紧走！那‘货’…那‘货’快压不住了！它一直在‘看’！它知道我们想跑！”
老张头的声音带着哭腔，充满了极致的恐惧。
货？压不住？它在“看”？
李如玉眼神一凛！碎片投影的骷髅标记…屏蔽场…改造人守卫…还有老张头口中那个会“看”的“货”！
“磐石之眼”在这里藏匿的，绝非仅仅是爪牙据点！恐怕是某种…更加危险、更加核心的东西！一个活着的“饵”，或者说，一个被囚禁的“诱饵”？
就在老张头喊话的瞬间！
“吼——！！！”
一声远比纺织厂改造人更加狂暴、更加非人、充满了金属撕裂感和纯粹毁灭欲望的恐怖咆哮，猛地从仓库深处爆发出来！如同沉睡的远古凶兽被惊醒！
伴随着这声咆哮，整个巨大的仓库铁门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地面传来剧烈的震动！一股更加狂暴、更加混乱冰冷的冲击波，如同无形的海啸，瞬间冲破了仓库的屏蔽，狠狠撞在李如玉的感知上！
仓库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挣脱束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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