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坊们带来的红烧肉香气和七嘴八舌的关怀，像一层温暖的薄膜，暂时包裹了602室的冰冷与血腥气。鹿玖狼吞虎咽地扒拉着碗里油亮软烂的五花肉，感觉劫后余生的惊悸被这实在的烟火气一点点熨平。苏青博士也难得地放下小本本，精准地夹走了三块带皮瘦肉，吃得一丝不苟。
李如玉面前的小碗里，只盛了两块最小的瘦肉。她拿着筷子，动作依旧带着一丝属于宫廷礼仪的克制，小口咀嚼着。浓油赤酱的厚重味道冲击着她的味蕾，陌生，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抚慰力量。她微微蹙起的眉头，在缓慢的咀嚼中渐渐松开。
孙婆婆打开的小药箱放在桌角。李如玉的目光再次掠过那几片印着卡通小熊的创可贴。她放下筷子，极其自然地用指尖捻起一片。撕开包装的动作略显生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精准。她将那片小小的、带着粘胶的“金疮药”，极其郑重地、严丝合缝地覆盖在自己食指指腹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小划痕上。
动作轻柔，神情专注，仿佛在给一件稀世珍宝镶嵌最后的宝石。
鹿玖看得眼角直抽抽。陛下…您这伤，再晚点贴创可贴，它自己就愈合了吧？这仪式感…绝了！
吃饱喝足，压了惊，街坊们留下满满的关怀和叮嘱后告辞。客厅里只剩下传送带电机冷却后散发的淡淡焦糊味，以及那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鹿玖收拾着碗筷，看着李如玉靠在藤椅上闭目养神，脸色依旧苍白，忍不住低声问：“陛下…您…没事吧？刚才…源初炉…” 他记得陛下每次动用那种超越常理的力量后，源初炉似乎都会反噬。
李如玉眼帘未抬，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无碍。些许…震荡。调息即可。” 她指尖轻轻拂过贴着创可贴的指腹，那冰凉的触感似乎能稍稍压制源初炉深处残余的隐痛。
苏青博士早已回到了她的“科研前线”。传送带虽然能动了，但问题一大堆：跑偏、轴承在橡胶垫上打滑、末端收集槽位置不准、效率低下…她推了推眼镜，镜片后的光芒重新燃起，拿起螺丝刀和扳手，开始对着传动结构和摩擦层进行更细致的调整和加固，嘴里念念有词：“摩擦力系数…不足…需增加…接触面纹理…末端导流板…角度偏差…”
鹿玖看着博士那副“天塌下来也要先修好机器”的架势，再看看闭目调息的陛下，叹了口气。得，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他这个小矮个还是操心点实际的吧！
彪哥虽然没了，但这事儿闹得太大，警方的调查还没完。为了避风头，也为了安抚街坊们可能的不安，“大华车行”的摊位暂停营业几天。鹿玖把心思都扑在了另一件事上——那辆张婆子送来的、几乎散了架的旧三轮车！
这辆“老古董”是张婆子老伴生前用来收废品的，如今锈迹斑斑，车架变形，链条耷拉着，一个轮子还歪了。鹿玖把它推到楼下空地，准备大干一场。一来是感谢张婆子爆米花的“活广告”，二来嘛…这也是个绝佳的练手机会！正好试试陛下亲传的“扳手术”…呃不，是修车手艺！
鹿玖撸起袖子，抄起那把沉甸甸的活口大扳手，感觉底气都足了几分。他学着李如玉点评工具时的专注劲儿，先围着三轮车转了几圈，敲敲打打，煞有介事地点评：
“嗯…车架龙骨锈蚀，然主体未伤，筋骨尚存！可正！”
“此轮毂变形，辐条松脱，需重调筋骨！”
“链条松弛如老妪之筋，当紧之！”
一番“诊断”完毕，鹿玖开始动手。拆锈死的螺丝是最痛苦的。他学着李如玉教的动作要领：沉腰坐马，双手握紧扳手，力贯于臂，寸劲爆发！
“嘿！——给我开！”
“嘎吱…哐当！”
一声令人牙酸的金属呻吟，一颗锈蚀了不知多少年的螺丝竟然真的被他拧松了！鹿玖大喜过望！虽然动作远不如陛下流畅潇洒，甚至有点笨拙，但那股发力透入、以巧破拙的感觉，让他真切体会到了“扳手术”的精髓——不仅仅是打架，修东西也一样好用！
他越干越起劲。矫正歪斜的车架，用大锤（这次是真锤子）小心敲打，动作间竟也带上了一丝李如玉锻打“玄铁轴”时的韵律感（自我感觉）。调整轮毂辐条，手指感受着金属的张力，努力寻找那种“筋骨匀称”的平衡点。更换磨损的链条，连接链扣时全神贯注，仿佛在进行精密的机关组装。
汗水浸透了后背，油污沾满了脸颊，但鹿玖干得热火朝天。楼下空地叮叮当当的敲打声，成了老街区午后新的背景音。偶尔有街坊路过，看到鹿玖那副专注又带着点“大师范儿”的样子，都笑着打招呼：“小鹿师傅，又练功呢？”鹿玖也嘿嘿一笑，抹把汗继续干。
李如玉调息完毕，走到阳台。楼下的敲打声节奏鲜明，带着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她的目光落在鹿玖身上。那个曾经在她“扳手格斗术”下摔得七荤八素的小子，此刻正挥舞着工具，动作虽然依旧带着现代人的粗犷，却隐隐透出一种对器物“筋骨”的理解和掌控。汗水顺着他沾着油污的额头滑落，眼神专注而明亮。
一丝极淡的、如同冰面微融的赞许，在她眼底深处掠过。孺子…尚可教。
苏青博士的实验室（客厅）也传来阶段性的胜利消息！经过反复调试，传送带跑偏的问题被几块强行垫高的木片和更粗壮的固定螺栓暂时解决；她在橡胶摩擦层上刻出了细密的防滑纹路，轴承滚动顺畅多了；末端加装了一块用废弃铁皮弯成的简易导流板，收集槽的落点精度显着提高！虽然离“自动识别分拣”还差十万八千里，但至少“人工分拣流水线”的效率，比蹲在废品堆里扒拉提升了三倍不止！
“博士威武！”鹿玖蹬着刚修好、链条还带着新油光的三轮车在楼下空地转了两圈，感觉无比拉风，对着楼上阳台兴奋地挥手，“咱这生产线，指日可待啊！”
夕阳的余晖给老旧的楼房镀上一层暖金色。鹿玖心满意足地把焕然一新的三轮车停好，锁好。这车虽然旧，但筋骨结实，以后拉个货什么的方便多了！他哼着小曲上楼，准备用冰箱里仅剩的食材——两包红烧牛肉面，解决晚饭。
厨房里，李如玉罕见地站在电磁炉前。锅里水汽蒸腾。她手里拿着那两包印着诱人牛肉图案的方便面，眉头微蹙，眼神里充满了对现代工业食品包装的探究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陛下？您要做饭？”鹿玖有点受宠若惊。
李如玉没回头，专注地看着包装袋上的食用说明，仿佛在研究一份失传的丹方。“寡人观此‘速食之面’，形制奇诡，调料繁复。或可…一试。” 她撕开包装的动作依旧带着仪式感，将面饼、粉包、油包依次投入沸水中，然后用筷子（姿势优雅如执玉箸）小心地搅动。
一股浓烈的人工香料气味瞬间弥漫开来。
鹿玖看着陛下那副如临大敌、仿佛在炼制仙丹的严肃表情，再看看锅里翻滚的、颜色可疑的面汤，嘴角忍不住抽搐。祖宗，这就是个方便面啊！
面煮好了。李如玉极其郑重地将面条盛入两个碗中（苏青博士那份精确地分走了三分之一），连汤带水，不多不少。她端着自己那碗，走到小餐桌旁坐下，拿起筷子。
鹿玖也端起碗，吸溜了一大口，熟悉的味道让他满足地叹了口气。
李如玉夹起几根面条，动作优雅地送入口中。浓烈的、充满工业感的“红烧牛肉”味瞬间在口腔炸开。她咀嚼的动作明显停顿了一下，眉头再次蹙起，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一丝被欺骗的难以置信？这味道…与包装所示之“牛”，相去何止万里？
然而，腹中的饥饿感是真实的。她默默咽下，又夹起一筷子，小口吃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在进行某种必要的能量补充实验。
就在这时！
楼下空地，鹿玖刚修好、还没来得及推进车棚的那辆三轮车旁，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借着暮色的掩护摸了上来！正是彪哥死后、侥幸逃脱、一直暗中窥伺的绿毛！他眼神怨毒地盯着那辆崭新的链条和刚上过油的车轮，又抬头看了看亮着灯的602室窗户，从怀里掏出一个沉甸甸的扳手！
“妈的！弄死彪哥！还想安安稳稳过日子？老子先废了你的车！”绿毛狞笑着，抡起扳手，狠狠朝着三轮车最脆弱的前轮轴砸去！他要让鹿玖的心血瞬间报废！
扳手带着风声落下！
就在扳手即将砸中车轴的刹那！
六楼厨房窗口，一道冰冷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瞬间锁定了他！
李如玉正夹起第二筷子方便面。她甚至没有放下筷子，只是握着筷子的右手手腕，以肉眼难以捕捉的幅度，极其轻微地一抖！
“咻——！”
一道银光撕裂暮色！
“噗！当啷！”
绿毛只觉得握着扳手的手腕像是被烧红的钢针狠狠刺穿！剧痛钻心！他惨叫一声，手里的扳手再也握不住，“哐当”一声掉在地上！低头一看，手腕上赫然插着一根…一次性竹筷！筷子尾端还在微微颤动！
“啊——！！”绿毛捂着鲜血直流的手腕，惊恐万状地抬头望向六楼厨房窗口。昏暗的光线下，李如玉端着碗，面无表情地站在那里，仿佛只是随手丢了个垃圾。她甚至又夹起一筷子方便面，送入了口中，眼神冰冷地俯视着他，如同在看一只试图撼树的蚍蜉。
绿毛魂飞魄散！连滚爬爬地丢下扳手，捂着手腕，惨叫着消失在越来越深的暮色里，连头都不敢回。
楼下空地上，那辆刚修好的三轮车安然无恙，链条在暮色中泛着新油的光泽。只有地上掉落的大扳手和几滴新鲜的血迹，诉说着刚才惊心动魄的一瞬。
厨房里，鹿玖还在埋头吸溜面条，对楼下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
李如玉咽下口中的面条，眉头依旧微蹙，似乎对这“速食御膳”的味道依旧不甚满意。
苏青博士则在客厅里，对着一枚刚被传送带成功送入收集槽的轴承，在小本本上记下了一个精确的落点时间。
老城区的夜幕，悄然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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