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说变就变了。
晚上十点三十九分，南大上空突然翻起厚云，黑压压的一层，像是有人把光按住了不让它逃。
米悦和周墨还没来得及离开青鸢实验室，只觉得光线暗了一瞬。
就听到雨点——
啪！
第一滴刚砸在台阶上，就紧接就越下越密，越砸越狠。
像是天顶上破了个洞，
谁也来不及缝补。
———
周墨站在青鸢工作室的门口。
撑着一把小伞。
米悦拎着画袋，站在他旁边。
两人肩膀几乎挨着，
却又小心地隔着一小段空气。
雨线斜斜打在伞面上，
发出密集又温柔的声音。
像心跳。
又像某种没说出口的情绪。
周墨抬头看了看手里的伞。
太小了。
无论一个人还是两个人，
都会被雨打湿。
他咬了咬唇，想说什么，
又憋回去了。
只是偏头，看了米悦一眼。
米悦也看着他。
眼神浅浅的，像夜色里一片安静的湖水。
他们什么都没说。
只是几乎同时，
微微笑了一下。
像是心照不宣的默契。
也像是，无奈又温柔地认输了。
———
创意园内的灯，一盏盏灭掉了。
只剩下校道的路灯散发着微弱的光。
在雨帘中摇摇晃晃。
周墨收起伞，
叹了口气：
“要不……等雨小一点？”
米悦点了点头。
动作轻得像风拂过树叶。
———
他们回到工作室，
在门口长桌旁坐下。
桌上还堆着刚做完的学术海报。
今晚米悦因为赶着明天用的海报，才拖得比较晚。
周墨手指无意识地拨弄着手中的雨伞。
米悦支着下巴，看着门外发呆。
外面的雨声，像一条厚重的棉被，
把整个世界压得安安静静的。
只有他们两个人。
只有呼吸声。
———
过了好一会儿。
周墨起身，探头去看门外。
雨，似乎稍稍小了些。
他偏头看她。
“走？”
米悦起身，顺了顺肩上的画袋。
微微一笑。
———
门被推开。
一阵雨气扑面而来。
混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
湿湿润润的，像是被揉碎了的春天。
他们下了楼，再次撑开那把小伞。
肩膀紧紧挨着。
连呼吸，都不自觉地合拍了。
雨丝还是飘摇而入。
米悦抬手捂了一下额前的碎发。
周墨下意识偏头，
帮她挡了一下风。
动作很轻。
却让空气里，悄悄多出了一丝微妙的温度。
小路被雨水冲刷得发亮。
落叶漂浮在浅浅的水洼上，
灯光下，像是散落的一片片金色记忆。
———
他们一路半跑半走。
雨水从伞沿滑落。
有时候，伞抖了一下，
两人便更近了一点。
近到能听见彼此呼吸里混着雨气的温度。
跑到旧图书馆的画廊后面时。
雨又突然变大了。
两人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们先到画廊避一避雨吧。”
周墨说。
米悦点点头。
他们就拐进画廊。
门虚掩着。
里面透出一丝低暗的光。
———
周墨朝她点了点头。
两人轻手轻脚地推开门。
一股混着油画颜料、旧木头、雨气的味道扑面而来。
暖暖的。
有点潮湿。
又让人莫名其妙地不安。
———
门在他们身后合上。
咔哒一声。
雨声，被挡在了门外。
整个世界，突然变得安静了。
———
室内空荡荡的。
破碎的展板歪歪斜斜靠在角落里。
听到一阵接一阵急雨敲打在玻璃窗和四周的草树上。
空气里飘浮着细细的尘埃。
在唯一一盏昏黄的壁灯下旋转着。
像是整个空间都慢了下来。
连时间的呼吸，都变得极轻极轻。
———
周墨收起伞。
甩了甩，
水花飞溅开来。
然后。
他转头看她。
微微喘着气，眉眼弯弯。
像是偷跑成功的少年。
米悦也轻轻笑了一下。
声音小得像雨打在窗沿上。
他们慢慢走进去。
脚步声在这空旷的老建筑里，
回响得异常清晰。
咯吱——咯吱————
像是被这场夜雨裹挟着前行的小秘密。
———
米悦在一幅褪色的画前停下。
那是一棵银杏树。
叶子用粗粝的笔触勾勒着。
风吹过时，仿佛能听见树叶飘落的声音。
她伸出手指。
顺着画面轻轻描摹。
动作轻柔，像怕惊动了沉睡的岁月。
周墨走近了。
呼吸拂过她耳侧，
带着一点点雨后的凉意。
他嗓音低低的：
“小时候，我喜欢坐在窗台画雨。”
米悦没转头。
只是指尖在空气里画了一道圈。
像是在回应他的话。
———
周墨笑了一下。
耳尖微红。
“画得很烂。”
“但总觉得——”
“画下来，就能留住。”
他顿了顿。
声音更轻了：
“留住想留的人。”
米悦收回手，缓缓转身。
眼神静静地落在他身上。
旧灯泡发出微微的嗡嗡声。
空气里，是雨后潮湿的尘埃味。
还有，心跳声。
她轻轻地说：
“我小时候，怕雷声。”
声音软软的，带着不自觉的低缓。
像是一只小小的猫，
在雨夜蜷缩成一团。
“每次打雷，我就躲到画架后面。”
“抱着膝盖，不敢动。”
“但又很喜欢雨天的味道。”
“湿漉漉的，像什么都可以重新开始。”
———
周墨看着她。
眼神像是盛满了细碎星光。
没有插话。
只是静静听着。
过了很久。
他才轻声问：
“那现在呢？”
“还怕吗？”
米悦没有立刻回答。
她抬头，
看向破旧的天窗。
轻轻的。
她开口了。
声音里带着一点点微不可察的颤意：
“有你在的话。”
“好像……没那么怕了。”
———
雨，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
外面的世界像是被谁轻轻擦拭过，
朦胧、湿润，
带着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米悦微微仰起头。
透过破旧天窗的缝隙，
她看到夜空被撕开了一条浅浅的口子。
银白色的月光，
像温柔的河流，悄悄流了下来。
——
月光，落在她的发梢。
落在她的睫毛。
落在她睁大的眼睛里。
碎银一样的光，被她眨眼的动作轻轻摇晃着。
——
周墨站在她对面。
一瞬间忘了呼吸。
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她。
安静的，明亮的，
像一幅画，又像一缕光。
一缕属于他的光。
他心脏狠狠撞了一下。
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
——
门外的风也停了。
空气中，飘荡着刚刚褪去暴雨的清新气息。
世界，好像在这一刻。
重启了。
周墨咬了咬下唇。
眼睛微微发亮。
然后，他伸手。
拉住了米悦的手。
动作，急促又轻柔。
像是藏不住的心跳，
像是压抑太久的小小爆发。
米悦一怔。
指尖被他的温度包围。
有那么一瞬，她像是要抽回去。
但终究———
只是轻轻回握了一下。
——
周墨眼睛一亮。
没给她犹豫的时间。
拉着她就往外冲。
门，被他们一把推开。
夜色和雨后的凉风扑面而来。
月光洒在湿润的地面上。
水洼里，漂着碎碎的枝叶。
他们一路跑着。
踩着水洼，
踏着落叶。
笑声，在空旷的夜空下炸开。
米悦一边跑，一边忍不住低笑。
声音软软的，甜甜的。
——
周墨回头看她。
月光洒在她脸上。
她头发还挂着微湿。
脸颊被跑动带得微红。
眼睛亮得像要溢出光来。
他脚步慢了下来。
舍不得太快到终点。
米悦也慢了下来。
两个人一前一后，在青石小路上缓步走着。
手，还牵着。
——
周墨低头看着自己握着她的那只手。
耳尖悄悄红了。
但没有松开。
米悦低头，
指尖微微紧了紧。
也没有松开。
远处，夜色像一块被打翻的颜料盘。
湿漉漉的、亮晶晶的、流动着淡淡的银光。
他们在这样的夜里。
在雨停的瞬间。
在被月光浸湿的旧路上。
牵着彼此。
一步一步，
小心又坚定地，
靠近着彼此。
没有人说话。
也不需要说话。
因为从彼此的指尖。
从微微颤动的脉搏。
从被风吹起又悄悄藏住的笑意里。
他们早已经听见了。
那个还没说出口的答案———
“如果天光会落下，我想它落在你眼里。“
“而你的眼睛，刚好，也在看着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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