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博文和青萍停下来，书生诧异地看向她，正要开口，青萍急跑过去想拖着她向前跑，哽咽道：“小姐，我千辛万苦才找到你，老爷夫人都在家等你，万万不可轻生啊。”
鞑子的脚步声已穿过大门，又穿过厅堂，似乎正往后花园而来。眼见是来不及爬墙逃脱了。
张博文道：“我去挡一挡，转移他们注意力，青萍你带你家小姐躲到假山后去。”
睐娘知道，如此一来，三人恐怕都要死，她最不想看到自己又连累两人丧命，要不然，她会觉得自己就是一颗灾星，到哪里，哪里就遭殃。她不想做这样的灾星！
她环顾四周见到假山后有池塘，一咬牙，问张博文：“可会浮水。”
张博文道：“会。”在这水乡，顽童最爱到水里嬉戏。书生虽出生大族，但从小顽劣，为偷偷去江里浮水的事，没少被长辈责罚。
睐娘一问，书生也便会意。三人一齐冲向水塘，塘上已有薄冰。因园子荒芜，大概主人逃走，无人打理，水上漂满落叶和杂草。因早上下了一场雪，有些地方还留着薄薄残雪。
寒冻的天气，要跳入这冰塘，简直是作死。但三人几无选择。
睐娘浸在这刺骨的冰水中，如坠冰窖，牙关冻得各个“咯咯”响。
青萍牵着小姐的手，努力抱着小姐，试图将自己的体温传递给她。
张博文递来两根草茎，示意她们咬住。这张博文古灵精怪，这么一瞬间的功夫竟然摘来中空的草茎，供她们呼吸。这书生从小干惯了这事，哪种草适合咬着浮水，他一眼便瞧见了塘边有一丛。远处三人刚沉入水中，便听见有人道：“见鬼了，明明见这三人爬进这园子，如何一个人影也不见。”
“搜！四处搜！”
“他娘的，这有钱人真会享受，园子修得如此大。”
“假山里没人。”
“回廊里没人。”
“树上，草丛没人。”
不停有人报告。
“难不成躲入这水中？”有人问。
三人在水中顿时紧张。青萍抱小姐更紧，睐娘呼吸微弱，似乎已经晕死过去。青萍着急，却不敢乱动，憋着泪死死抱着越来越冷的睐娘的身体。
“这么冷的天，跳到水里，不淹死也冻死！”
“这水塘这么大，如何找，会不会他们爬墙逃到隔壁去了。”另一人道。
“这么久，如果在水里肯定憋不住，我看他们爬上围墙逃到隔壁人家园子去了。”谁也不愿下水去，说话的人冷得缩了缩脖子。
“我看也是，那书生模样的人似乎很会爬墙。”
“走！去隔壁。”
这帮人也不是蠢人，很快往隔壁跑去。
水里很冷，青萍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小姐，不一会她的身体也渐渐冰冷僵硬起来。
睐娘开始还勉强支撑，随着身上温度的慢慢流逝，她慢慢闭上双眼，嘴里咬的草茎竟然吐了出来。睐娘模糊的意识里，自己正在下沉。她知道这一睡恐怕就再也醒不过来，所以她拼命强撑着不睡。但冷意已经深入她五脏六腑，甚至心脏和脑海，她松开了抱着青萍的手，嘴里的草往上飘浮。
青萍大急，伸手想去抓住那晃晃悠悠往上飘去的草茎，睐娘的身子一直往淤泥中沉去。
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草茎，另一只手抓着青萍的胳膊不让她们沉入塘底淤泥。
一息的时间，在青萍看来如一生那么长。小姐和她既是主仆也是亲人。小姐的生命似乎正在远离她而去，怎能不让她着急。
“小姐，小姐……”她口不能言，心中一遍遍呼唤她的小姐，眼泪流出来，融进浑浊不堪的塘水中。
书生过来和青萍一起抱住睐娘，他的身体的热量慢慢传入睐娘的肌肤。
时间如梦魇一般的黑暗长夜，黎明似乎永远不会来到。当几个衙役的脚步声已远。三个人冻得僵硬，几乎无力浮上水面。
青萍抱着小姐，心中绝望，只觉得自己的身子也越来越沉。她身负重任，临行前，她跪着与南官老爷夫人立誓，不寻回小姐，不回姑苏。
她挣扎着划动双脚，心中默念：小姐，坚持住，青萍一定会送你到九江府姑母家，青萍决不会让你有事。
书生此刻虽冻僵了，行动迟缓，却也凭着胸中一口气，双手搭上了池塘边的青石块边沿。他拖着冻得瑟瑟发抖的身体，暗怪睐娘出的馊主意。看向池塘，竟发现那两小娘鱼没一个浮上头了。
顾不得埋怨，他再次跳入水中，睁眼寻找两个女娘的身影，模糊间，他见一大团东西正沉入淤泥。
他忙往那边游去，可奈何刚刚一直没动，身子冻僵得厉害，平日倾刻可到的地方，却有咫尺天涯的感觉。他挥动手，踢脚，好似慢动作。
待三人爬上池塘边草地时，睐娘脸色比纸还白，头发衣服湿透，头顶还粘了枯黄的草叶。她一动也不动，好似死尸一般。
青萍顾不得自己冷得瑟瑟地抖，扑在小姐身上抽泣起来。脑海里，小姐美丽如蝶在花园里翩翩起舞，巧笑倩兮在南宫夫人前撒娇，端庄贞静在书房看书……多少幅美好的画面在脑海里闪过。此刻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小姐死了她可怎么办？
是谁让小姐半死不活地躺在地上，是可恶的鞑子！
“你们‘反清’的组织还要人不，我要为小姐抱报仇！”青萍以为小姐快死了，擦了擦怎么也抹不干的眼泪道。
张博文上前为睐娘搭脉，翻看睐娘眼皮，道：“你的小姐还未死，还有救。”
青萍听说小姐还有救，心中大喜。张博文让青萍给睐娘搓手搓脚。三人在寒风中冻着，张博文跺脚、跳脚，湿漉漉的脑袋也冻得麻木。
“扶着你家小姐，此处不能久留。”张博文道
青萍忙去扶小姐，只是僵手僵脚根本无法将小姐从地上扶起来，顾不得自己冻得牙齿打抖，跪下拼命哈气揉搓小腿的手脚。
张博文缓过来了，大步上前抱起睐娘就往门口奔去。
“快跟上，就算鞑子不来搜我们，我们自己就要冻死在这。”呼呼的冷风里传来张博文的声音。
出了门，天寒地冻，弄堂里不见一个人影那些衙役也不知跑哪烤火取暖去了。在池塘里，青萍明明听见他们骂骂咧咧，说要去喝汤烤火。书生对这些弄堂颇为熟悉，三拐五拐便进了一个三进的院子。
入门的青石额匾雕着精致的花纹。入门有小院有回廊，只是杂草丛生，回廊上的雕饰都腾满了灰尘。
“瑞香快点出来。”张博文喊了一句。
很快，小孩子轻快的脚步声传来。两个女孩一个男孩都是八九岁光景，身上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
他们围过来叽叽喳喳。
“这个小姐姐好漂亮！”
“哇，她的脸白得好吓人，是死了吗？”
“哥哥你们是掉水里了吗？”
张博文踉踉跄跄又走了几步，摔坐在在地上，青萍眼疾手快地用手垫在小姐的身下，才没磕着睐娘的脑袋。
青萍怒目而视，却发现张博文已经力竭，根本站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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