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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6月22日，上海法国公园。午后阳光被浓密的悬铃木枝叶筛过，在精心修剪的草坪上投下细碎摇晃的光斑。法式雕花铁艺桌椅点缀其间，雪白的亚麻桌布上，骨瓷茶具折射着柔光。空气中浮动着昂贵的香水气息、现烤司康饼的黄油香，还有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战争在租界优雅的边界外虎视眈眈。
沈知白端坐其中，一身素雅月白滚银边旗袍，颈间一枚莹润的翡翠平安扣，俨然是香港富商之女周雅雯的做派。她指尖拈着细骨瓷茶杯，杯沿抵在唇边，却未沾分毫。目光看似不经意地扫过主位。
美智子正含笑起身，樱色和服衬得她肤白如雪，发髻间那枚振翅欲飞的金属蝴蝶发饰在阳光下闪烁着冷硬的微光。她端起一只鎏金珐琅彩的日式急须（茶壶），动作如茶道大师般行云流水，为坐在身旁的法租界总领事夫人布兰卡·杜邦夫人斟茶。沸水注入，碧绿茶汤打着旋儿升起氤氲热气。
“夫人，请尝尝这玉露。”美智子声音甜糯，带着恰到好处的日本腔调，“京都宇治今年新摘的初摘茶，家父特意托人捎来，说是能清心明目，最配上海这恼人的黄梅天。”她说话间，执壶的左手小指极其隐秘地、轻轻在壶盖边缘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微小气孔处拂过。那枚蝴蝶发饰的翅尖，微不可察地亮了一下，快如幻觉。
沈知白眼睫低垂，握着茶杯的手指微微收紧。她的生物监测植入体（伪装成翡翠平安扣）在皮肤下发出无声的、只有她能感知的尖锐震颤——高浓度神经毒素警告！目标载体：茶汤！毒素类型：复合型生物碱，类箭毒蛙毒素衍生物，作用迅速，微量即可导致呼吸肌麻痹。
美智子优雅地转动身体，开始为下一位客人——上海滩赫赫有名的航运大亨之女陈露西小姐斟茶。那看似无意的指尖拂过壶盖的动作，在沈知白的注视下被无限放大、放慢。每一次拂过，都是一次无声的投毒。蝴蝶发饰的翅尖随着她脉搏的跳动，规律地闪动着微弱的信号光。茶水是媒介，美智子指尖的触碰是开关，而她发饰中蕴含的某种纳米级装置，正将致命的毒素精准地注入每一杯“玉露”之中。这不再是传统的下毒，这是科技与狠毒的完美结合。
“周小姐，请。”美智子已端着茶盏，盈盈走到沈知白面前。那双看似温柔的眼眸深处，是淬了冰的毒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猫捉老鼠般的期待。她在试探，赌沈知白不敢在众目睽睽之下公然拒绝。
沈知白抬起眼，迎上美智子的目光，唇角绽开一个无可挑剔的、略带羞赧的微笑：“美智子小姐太客气了。如此好茶，我都不忍心喝了。”她声音清亮，不大不小，恰好能让邻近几桌的客人听见。众人的目光，包括正与日本领事低声交谈的总领事杜邦先生，都下意识地投了过来。
沈知白放下自己的空杯，从容地从发髻间缓缓抽出一支银簪。簪身细长，簪头是一朵精巧的缠丝牡丹，在阳光下流淌着柔和的银辉。她手腕轻转，动作自然而优雅，仿佛只是整理鬓发后的随意举动。簪尖带着一丝凉意，无声无息地探入了美智子刚刚为她斟满的那杯碧绿茶汤之中。
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那支探入茶水的银簪上。美智子脸上的笑容依旧完美，但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冰冷的笃定。她不信一支普通的银簪能测出她精心调制的、近乎隐形的纳米毒素。
然而，就在簪尖没入茶汤不过三秒——
那原本光洁如新的银质簪尖，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尖端开始向上蔓延出一种诡异至极的浓稠乌黑！这乌黑并非污渍，而像是金属本身发生了某种剧烈的、不祥的质变，色泽深如浓墨，透着死亡的光泽。不过呼吸之间，探入茶汤部分的半寸银簪，已变得如同在墨汁中浸染了百年！
“啊！”距离最近的陈露西小姐最先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叫，手中的茶杯“哐当”一声掉落在草地上，茶汤四溅。紧接着，周围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抽气声和杯碟碰撞的细碎声响。原本和谐优雅的茶会氛围被这突如其来的、触目惊心的异变瞬间撕裂。
布兰卡·杜邦夫人脸色煞白，下意识地捂住了嘴，惊恐地看着沈知白手中那半截乌黑的凶器。杜邦总领事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在美智子和沈知白之间来回扫视。
美智子脸上的笑容终于彻底僵住，一丝难以置信的惊怒从她精心维持的面具裂缝中透出。这不可能！她的毒素是特制的，无色无味，金属检测根本无效！
沈知白却对周遭的混乱置若罔闻。她稳稳地握着那支银簪，缓缓从茶汤中提起。乌黑的簪尖还在向下滴落着沾染了毒液的茶水，在雪白的桌布上晕开一小片刺目的深色污迹。她举起簪子，让那触目惊心的乌黑暴露在所有人的视线下，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送入每个人的耳中：
“苗疆五毒散，”她的目光扫过一张张惊惶的脸，“见血封喉，无药可解。此毒诡谲，遇银则显其凶性。”
话音未落，在众人惊骇欲绝的目光注视下，沈知白捏住那乌黑簪尖的手指猛地用力！
“咔嚓！”
一声脆响，那触目惊心的乌黑簪尖竟被她生生折断！
断裂处，一滴浓稠如墨、几乎不反光的黑色液体，缓缓渗出、凝聚，带着令人作呕的甜腥气，滴落在她早已准备好放在手边的、一只素净的青瓷小碗中。那滴黑液落入碗底，竟发出轻微“滋”的一声，碗底瞬间蚀出一点微不可察的麻点。
这极具冲击力的景象，彻底击垮了在场名媛淑女们脆弱的神经。恐慌如同滴入滚油的水滴，瞬间炸开！
“毒！茶里有毒！”
“天啊！我…我刚才喝了一口！”
“救命！我不想死！”
“美智子！你…你好狠毒！”
尖叫声、哭喊声、杯盘碎裂声、桌椅碰撞声乱作一团。方才还端庄优雅的淑女们此刻花容失色，有人瘫软在地，有人扶着胸口干呕，更多人则惊恐地看向自己面前那杯碧绿诱人却已化作索命符的“玉露”。
混乱之中，美智子脸上的惊怒瞬间被一种近乎非人的冰冷取代。她蝴蝶发饰的翅尖红光急促闪烁，身体微不可察地绷紧，目光毒蛇般锁定了沈知白。
“周小姐，”美智子的声音像是从冰窖里捞出来，甜腻尽褪，只剩下机械般的寒意，“栽赃陷害，也要有点真凭实据。一支银簪变黑，就能证明茶里有毒？也许是你的簪子本身不干净呢？”她向前逼近一步，无形的压力弥漫开来，“还是说，你根本就是存心破坏大日本帝国与法租界的友好情谊？”
杜邦总领事脸色铁青，严厉的目光射向沈知白：“周小姐，请解释清楚！这绝不是可以开玩笑的事情！”他的怀疑天平，显然在美智子“栽赃破坏邦交”的指控下开始倾斜。毕竟，一支银簪变黑，确实不能完全排除其他可能。
沈知白毫无惧色，正要开口，异变陡生！
“呃——嗬嗬……” 距离美智子最近的陈露西小姐突然身体剧烈一颤，手中的丝帕掉落在地。她脸色瞬间由苍白转为一种可怕的青灰，双眼惊恐地圆睁着，双手死死扼住自己的喉咙，仿佛有什么无形的东西掐住了她的气管，发出破风箱般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她身体不受控制地向后仰倒，撞翻了身后的椅子。
紧接着，像被推倒的多米诺骨牌，之前喝过茶的几位名媛和夫人也相继发作！
“啊！我的眼睛…看不见了！”一位夫人捂着眼睛尖叫，指缝间渗出泪水。
“好麻…手脚…动不了…”另一位瘫在椅子上，嘴唇哆嗦着，手脚以诡异的角度轻微抽搐。
布兰卡·杜邦夫人虽然没有喝茶，但目睹这地狱般的景象，巨大的恐惧让她也感到一阵强烈的眩晕和窒息感，紧紧抓住丈夫的手臂才勉强站稳，脸色惨白如纸。
草坪上彻底陷入地狱般的混乱。尖叫、哭嚎、抽搐的身影、打翻的茶点……优雅的茶会瞬间沦为毒气室。杜邦总领事看着眼前炼狱般的景象，看着自己夫人惊恐的脸，又惊又怒，猛地转向美智子，眼神如刀：“山本小姐！这你怎么解释？！”
美智子面对指控和一片混乱，脸上却没有任何惊慌，反而露出一丝冰冷的、近乎嘲讽的笑意。她甚至优雅地理了理和服的袖口：“领事先生，这显然是集体歇斯底里，或是某种突发的传染病。与我奉上的香茗有何关系？周小姐的簪子表演，才是这一切混乱的导火索。”她的目光再次锁定沈知白，蝴蝶发饰的红光稳定地亮着，带着掌控全局的冷酷，“依我看，需要立刻控制住这个妖言惑众、制造恐慌的女人！”
沈知白没有理会美智子的指控，更没有去看杜邦总领事惊疑不定的眼神。她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精准地扫过每一个中毒者的症状：喉头痉挛、视觉模糊、局部肌肉麻痹抽搐、呼吸抑制……这正是类箭毒蛙毒素阻断神经肌肉接头的典型表现！毒素剂量不大，但足以在短时间内致命。
时间就是生命！
“盐！糖！大量温开水！快！”沈知白的声音穿透混乱的哭喊，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她迅速扯下桌上一块相对干净的餐巾铺在地上，一把将几乎窒息的陈露西放平。陈露西的脸已呈青紫色，眼球突出，身体间歇性地剧烈抽搐。
侍者们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听到指令才如梦初醒，跌跌撞撞地跑去准备。沈知白动作快如闪电，她从随身携带的精致手袋（实则是经过伪装的医疗包）里飞快地取出几个小纸包。纸包上用纤细的毛笔写着“五毒散”、“七叶莲”、“断肠草”等骇人听闻的苗疆毒物名称。她看也不看，直接将其中几包粉末倒入侍者匆忙端来的大盆温开水中，又亲手抓过盐罐和糖罐，毫不吝啬地倒了大量进去，迅速搅拌。
“苗疆解毒秘方！”沈知白一边搅动着浑浊的液体，一边对围拢过来的、惊魂未定的侍者和其他未中毒的宾客大声道，“快！给中毒的人灌下去！能喝多少是多少！催吐！” 她的话语带着一种古老而神秘的权威，暂时压倒了恐慌。
浑浊的盐糖水被强行灌入中毒者的口中，引发剧烈的呕吐。场面污秽不堪，却没人顾得上这些。呕吐物中隐约可见未消化的茶汤。
美智子冷眼旁观着这“巫术”般的场景，嘴角噙着一丝冰冷的讥诮。她不信这些粗陋的盐糖水能解她的毒。她在等，等一个当众毒发身亡的例子，彻底坐实沈知白“妖言惑众、延误救治”的罪名，然后就能名正言顺地“处理”掉这个心腹大患。
沈知白跪在陈露西身边，这位航运大亨的千金已是强弩之末。青紫从她的脖颈蔓延到脸颊，每一次抽搐都伴随着喉头可怕的痉挛，进气多出气少，瞳孔开始扩散。盐糖水灌进去，立刻被痉挛的喉头挤出，混合着白沫。她的生命正在以秒为单位流逝。
“让开！”沈知白低喝一声，拨开旁边手忙脚乱的仆人。她迅速解开陈露西旗袍领口的盘扣，一手托起她的下颌，深吸一口气，毫不犹豫地俯下身，将自己的嘴唇紧紧贴上了陈露西那冰冷的、泛着青紫的嘴唇！
这个举动太过惊世骇俗！周围瞬间响起一片惊呼。杜邦夫人更是惊得捂住了嘴。在这个年代，口对口的人工呼吸本身就极为罕见，更遑论是两个女子之间！
沈知白却心如止水。她捏住陈露西的鼻子，用力将一口气吹入对方肺中。同时，她的舌尖极其隐秘地抵住自己上颚一个微小的凹槽——那是她穿越前植入的紧急医疗装置。随着她意念微动，一粒微小的、包裹着特殊纳米膜的解药胶囊被推入她的口腔。就在她再次吹气的瞬间，这粒解药被她巧妙地渡入了陈露西的喉咙深处！
一次，两次，三次……
沈知白不顾周围惊诧甚至鄙夷的目光，专注地重复着人工呼吸的动作。每一次渡气，都精准地将一丝带着纳米解毒剂的温热气息送入陈露西濒临崩溃的身体。那纳米解毒剂如同最精密的钥匙，一进入血液循环，便高速扑向被毒素占据的神经肌肉接头，强行剥离、包裹、中和致命的生物碱。
奇迹发生了！
陈露西喉间那可怕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在沈知白进行了七八次人工呼吸后，竟明显地减弱了！她青紫色的脸庞，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褪去了那层死亡的灰败，虽然依旧苍白，但至少有了活人的气息。胸口开始微弱但清晰地起伏！
“活了！陈小姐活过来了！”一个眼尖的夫人失声叫道。
这一声如同惊雷，炸醒了所有人。无数道目光聚焦在沈知白和被救回来的陈露西身上。震撼！难以置信！先前对沈知白“巫术”的怀疑，对“伤风败俗”举动的鄙夷，此刻统统被一种近乎敬畏的情绪所取代。
沈知白抬起头，额角挂着汗珠，一缕发丝粘在颊边，唇上还沾着一点陈露西口中溢出的白沫。她毫不在意地用手背擦去，目光扫过其他在灌下盐糖水并催吐后，症状明显有所缓解的中毒者。混乱得到了初步控制，致命的危机暂时解除。
法租界总领事埃米尔·杜邦，这个素来以冷静理智着称的法国男人，此刻身体却像风中的落叶般微微颤抖。他看着自己惊魂未定、死死抓住自己胳膊的妻子，又看看地上被救回来的陈露西，再看看那些逃过一劫、正被仆人搀扶着嘤嘤哭泣的淑女名媛……最后，他布满血丝的目光，死死钉在了沈知白身上。
他几步冲上前，全然不顾身份和仪态，一把抓住了沈知白沾着污渍和点点血迹（来自陈露西挣扎时的抓痕）的月白旗袍袖口。那昂贵的丝绸在他因激动而青筋凸起的手中皱成一团。
“周小姐…”杜邦的声音嘶哑、颤抖，充满了劫后余生的巨大冲击和无法言喻的感激，“您…您救了我们！救了她们！您要什么？财富？地位？法租界的保护？只要我杜邦能做到的，您尽管开口！”他的承诺掷地有声，在这片狼藉的草坪上回荡。
沈知白能感受到他手上传来的巨大力量和那份沉甸甸的承诺。她微微喘息着，正准备开口，眼角余光却猛地瞥见——
美智子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沈知白和杜邦总领事身上，正悄无声息地向人群外围退去。她的步伐依旧优雅，但速度极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那蝴蝶发饰的翅尖，闪烁着冰冷而急促的猩红光芒，像野兽捕猎前的眼睛。
沈知白的心骤然一紧。不能让她走！
就在此时，一股被毒蛇盯上的、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攫住了美智子！这感觉并非来自沈知白，而是来自更高处！
公园边缘，一棵巨大的悬铃木浓密的树冠深处，枝叶的阴影完美地融为一体。林砚（裴砚之）如同一尊没有生命的雕像，稳稳地趴伏在一根粗壮的横枝上。他的左臂衣袖卷起，露出下方缠绕的绷带，绷带边缘隐隐透出幽蓝色的纹路。此刻，这些纹路正沿着他的手臂向上蔓延，仿佛活物般微微搏动，与他右眼透过狙击镜的视野同步锁定着下方那个樱色的身影。
他修长而稳定的手指搭在扳机上，冰冷的枪管纹丝不动。高倍狙击镜的十字线中心，精确地压在美智子右侧太阳穴的位置，将她发髻间那枚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金属蝴蝶也框了进去。
他屏住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目标、准星和指尖下那即将释放死亡的压力。只等沈知白一个暗示，或者美智子有任何异动威胁到沈知白，那枚特制的、足以穿透轻型装甲的狙击子弹，就会瞬间撕裂空气，终结这个仿生人的存在。
沈知白没有回头，但她仿佛感受到了来自树冠深处那道冰冷目光的支撑。她对着激动不已的杜邦总领事，轻轻却坚定地摇了摇头，目光越过他的肩膀，牢牢锁定了那个即将消失在树影下的樱色身影。
“总领事阁下，”沈知白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却异常清晰，“回报的事，稍后再说。现在，请您立刻下令，封锁公园所有出口。真正的投毒者，要逃了！”
她的手指，毫不犹豫地指向了美智子消失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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