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寂。
一种比死亡还要沉重的寂静，笼罩在太安城外。
那叮叮当当的坠落声，仿佛是旧时代崩塌时，敲响的丧钟。每一声，都敲在王仙芝的心上，将他那颗屹立于武道之巅，一甲子未曾动摇过的道心，敲得粉碎。
他呆呆地站在那片泥水之中，看着自己眼前，那一片插满凡铁的“坟场”。
太阿、屠戮、霸王枪……
每一柄，都曾是江湖上掀起过腥风血雨的神兵。
每一柄，都承载着一位武道宗师毕生的荣耀与不甘。
它们是他王仙芝天下第一的证明，是他俯瞰江湖六十年的战利品。
可是现在，它们就像一堆没人要的破烂，被那个年轻人，用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无法想象的方式，轻描淡写地，就给废掉了。
没了。
什么都没了。
神兵的灵性，没了。
兵器里蕴藏的，那些桀骜不驯的强者意志，也没了。
他引以为傲，自认为可以横推世间一切敌的，最强底牌，就这么变成了一个笑话。
一个天大的笑话。
“怎么……会……”
王仙芝的嘴唇哆嗦着，发出了不成调的声音。
他活了一百多年，从一个无名小卒，一步步打到了天下第一。他见过的强者，比这世上九成九的人，听过的都多。
他与人交手，或是以力破之，或是以巧胜之。
他能理解真气，能理解拳意，能理解天象，甚至能触碰到那虚无缥缈的天道。
可他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那不是武功。
那不是道法。
那甚至不是他认知中的任何一种力量。
那是一种规则。
一种不讲道理的，蛮横的，至高无上的规则。
对方说，万法归寂。
然后，他所有的“法”，就真的，归于沉寂了。
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力量？
神明吗？
这个念头，不受控制地从王仙芝的脑海深处冒了出来，然后就像疯长的野草，瞬间占据了他全部的思绪。
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曾经古井无波，俯瞰人间的眼眸，此刻，写满了前所未有的惊骇与茫然，死死地盯着城楼上那个黑袍身影。
那个人，就那么静静地站着，仿佛从始至终，都未曾移动过分毫。
他就像一个高高在上的神只，冷漠地看着自己在泥潭里挣扎，看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拿出自以为傲的手段，然后，再被他轻而易举地，一一碾碎。
从踏浪而来，到禁法领域。
从神兵尽出，到万法归寂。
每一步，都在他的算计之中。
自己就像一个被蛛网黏住的飞虫，越是挣扎，就陷得越深，越是显得可笑。
天下第一？
王仙芝啊王仙芝，你这天下第一，在人家眼里，怕是连个像样的玩物都算不上！
噗！
一口鲜血，猛地从王仙芝的口中喷出。
他的道心，在这一刻，彻底崩了。
那股支撑着他无敌于世一甲子的精气神，在这一刻，泄得一干二净。他整个人的身躯，都仿佛在瞬间佝偻了下去，像是被抽走了脊梁骨。
城楼之上。
李淳罡看着远处那个吐血颓然的身影，张了张嘴，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脑子里也是一片空白。
刚才那一幕，对他的冲击，同样是颠覆性的。
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王仙芝最后那一招“神兵天降”，到底有多恐怖。
那绝对不是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
那是汇聚了上百位武道巅峰强者的意志，再由王仙芝这个天下第一统合发出，足以撼动天门的一击！
换做是他李淳Gng，就算重回陆地神仙境，就算能使出剑开天门，面对这一击，最好的结果，也就是同归于尽。
可徐无道呢？
他就抬了抬手，说了两句话。
然后，那毁天灭地的一击，就没了。
没了。
李淳罡活了这么多年，第一次感觉自己的脑子不够用了。
他扭过头，用一种看怪物的眼神，看着身边的徐无道。
“你……你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
他实在是忍不住了，不问出来，他感觉自己会疯掉。
“说了，神国。”徐无道淡淡地说道，目光依旧落在王仙芝的身上，仿佛在欣赏一件即将完成的艺术品。
“在我的国度里，我就是唯一的规则。我说光，就必须有光。我说寂灭，万物就得归于沉寂。”
“这……”李淳罡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这不就是，言出法随吗？传说中，天上仙人的手段？”
“仙人？”徐无道嗤笑一声，“他们也配？”
“他们所谓的言出法随，不过是借用天地之力，撬动法则的丝线罢了。而我，是创造法则，定义法则。”
“他们是借，我是给。”
“能一样吗？”
李淳罡彻底不说话了。
他觉得，自己的世界观，需要重塑一下。
他一直以为，武道的尽头是天门，是飞升成仙。
可今天，徐无道给他上了一课。
原来，在人间，就可以成为神。
原来，所谓的天下第一，在真正的神明面前，真的，不堪一击。
就在这时，下方那片死寂的泥水之中，那个本已颓然倒下的身影，却突然，又动了。
王仙芝，用手背，擦去了嘴角的血迹。
他缓缓地，从那堆废铁之中，重新站了起来。
他的眼神，变了。
不再有之前的惊骇与茫然。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疯狂的，纯粹的，野兽般的凶光！
道心碎了，信仰崩了，那就什么都不要了！
不要拳意，不要章法，不要神兵，不要天地元气！
他王仙芝，能打到天下第一，靠的，可不仅仅是这些！
他还有，这具千锤百炼，早已超越了凡人极限的，肉身！
“嗬……嗬……”
王仙芝的喉咙里，发出了野兽般的低吼。
他猛地弯下腰，双腿的肌肉，如同虬龙般根根贲起！
轰！！！
他脚下的地面，轰然炸开一个数丈深的大坑！
整个人，如同一颗出膛的炮弹，没有带起任何天地元气的波动，就凭着那最原始，最纯粹的肉身力量，撕裂了空气，带出一道白色的激波，朝着那金色的神国壁障，狠狠地，撞了过去！
这是他，身为一个武人，最后的，也是最决绝的，一次冲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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