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长葛临东离开后，专家组工作中心渐渐恢复了往日的宁静。栾雨欣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关上门，疲惫地靠在椅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脑海里却像放电影般，一遍遍回放着刚才考察的全过程。
葛临东的每一个眼神、每一句话，都在她心里反复琢磨。他为什么对中药房的苍术产地格外关注？为什么走进杨澜生的诊室时，语气里带着明显的熟稔？尤其是他看着杨澜生时那自然流露的笑意，根本不像是第一次打交道的样子。
“当时怎么就没反应过来呢？”栾雨欣懊恼地抓了抓头发。作为专家组的负责人，她向来以敏锐着称，可刚才竟完全没察觉到异常。直到此刻静下来，葛临东与杨澜生交流时那种“跳过寒暄直奔主题”的默契，才像根针似的扎进她心里。
她的脑海中突然闪现出杨澜生的履历，这让她不禁回忆起曾经与他的一些交集。他们都毕业于同一所医学院，不过杨澜生比她低一届，算是她的学弟。
回想起学生时代，杨澜生在第二年就被推选为学生会主席，而她自己仅仅是副主席。尽管如此，她并不认为杨澜生有多么特别，毕竟他只是一个没有背景的乡下小子罢了。而且，她那时整天忙于组织各种活动、拓展人脉，与杨澜生私下里几乎没有什么交流。
后来，她踏入政界，偶尔听闻杨澜生的消息。听说他工作了十年后，竟然不安于现状，跑去创业，结果却以失败告终，最终又回到了平原县中医院继续上班。要不是因为疫情的爆发，恐怕他们之间就再也不会有任何联系了。
然而，当她看到杨澜生在方舱医院中的出色表现时，心中还是不禁有些惊讶。但这种惊讶很快就被一丝不以为然所取代——她觉得杨澜生无非就是在努力表现自己罢了，这样的人很难有什么大作为。
可现在看来，是自己看走眼了。
栾雨欣猛地坐直身体，另一个被忽略的细节浮出水面——市委书记韦庚申的妹妹韦兰，去年新冠重症就是杨澜生治好的。她还记得，今年年初的常委会上，正是韦庚申力主调整专家组成员，而罗军渡当场就提名了杨澜生担任副组长。当时她只当是正常的人事调整，现在想来，这背后分明是两位主要领导对杨澜生的共同认可。
“倒吸一口凉气”根本不足以形容她此刻的感受。市委书记和市长同时看重的人，竟然是自己这位被遗忘的学弟？而自己这些天，还在为了“展示现代化成果”，让他收起针灸模型？
栾雨欣站起身，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高跟鞋踩在地板上的声音，比平时急促了许多。她从政多年，太清楚“人脉”二字的分量。杨澜生能同时得到韦庚申和罗军渡的赏识，如今连省长葛临东都对他另眼相看，这绝不是偶然。此人不仅医术过硬，更懂得在关键时刻抓住机会，只是平时藏得极深，不像鲁刚那样咋咋呼呼，也不像殷利朝那样急于表现。
“该怎么办？”栾雨欣停下脚步，目光落在通讯录里“杨澜生”的名字上。错过一次，不能再错第二次。以葛临东今天的态度，杨澜生的上升空间绝非局限于医疗系统。现在主动示好，或许还来得及。
她拿起手机，犹豫了片刻，最终没有直接拨号，而是打开微信，找到杨澜生的对话框。上次添加好友，还是因为工作需要，从未私下聊过。她斟酌着输入：“学弟，忙完了吗？有点事想跟你聊聊，方便来我办公室一趟吗？”
发送完毕，她走到镜子前，理了理头发，努力让表情看起来自然些。刚才在专家组，她对杨澜生的态度虽然客气，却总带着点上下级的疏离，现在必须调整过来。
没过多久，敲门声响起。“栾市长，您找我？”杨澜生的声音在门外响起，依旧是那种不卑不亢的语气。
“进来吧。”栾雨欣露出温和的笑容，起身示意他坐下，还亲自倒了杯茶，“刚忙完？省长考察这事儿，累坏了吧？”
杨澜生接过茶杯，有些意外她的热情：“还好，都是分内事。”
栾雨欣在他对面坐下，目光落在他身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感慨：“说起来，咱们也算是老相识了。在医学院的时候，我就听说过你，当时我们是学西医的，而你在中医的课程上竟然连续考取第一，当时还想着找你取取经呢，结果一忙就忘了。”
这话半真半假，却拉近距离的效果显着。杨澜生笑了笑：“学姐太客气了，我那时候就是死读书。”
“死读书能读出真本事，才是能耐。”栾雨欣话锋一转，语气诚恳起来，“说真的，学弟，这次专家组能有今天的成绩，你功不可没。尤其是中西医结合治疗新冠后遗症的方案，省里都很关注。”
她顿了顿，像是不经意地提起：“刚才省长特意问起你的诊室，还体验了你的治疗，看来对你的医术是真认可。我听罗市长说，你在药材质量监管方面有不少想法？”
杨澜生点头：“确实有些不成熟的建议，主要是觉得中药材质量是中医发展的根基，得重视起来。”
“我完全同意。”栾雨欣立刻接话，“正好，市里准备成立一个中药材产业发展领导小组，我正愁找不到懂行的专家当顾问。学弟，你要是有时间，能不能来担任这个顾问？不用坐班，就是偶尔参加个会议，提提建议。”
这是明显的示好。杨澜生心里清楚，这个顾问头衔背后，是栾雨欣抛出的橄榄枝。他沉吟片刻，说道：“能为中药材产业出份力，我很乐意。只是我临床和研究的事情比较多，怕耽误工作。”
“放心，绝不耽误你看病。”栾雨欣笑着说，“就是挂个名，关键时刻给我们把把关。对了，你在县里医院工作，有没有什么困难？比如科研经费、人才培养方面的，市里能支持的，尽管开口。”
她的姿态放得很低，几乎是赤裸裸的拉拢。杨澜生看着她，忽然想起刚进专家组时，她强调“突出团队协作”，言语间总在淡化个人作用。短短半天，态度竟有如此大的转变。
“目前没什么困难，县医院的支持力度挺大的。”杨澜生语气平和，既没拒绝，也没迎合，“倒是专家组这边，关于新冠后遗症的专题研究，还需要学姐多协调些资源。”
“没问题！”栾雨欣立刻答应，“需要什么设备、什么数据，直接跟我说，我来协调。对了，周末有空吗？我约了几个搞中药材种植的企业家，一起吃个饭，你也来坐坐？多认识些人，以后做事也方便。”
这已经是把他往自己的人脉圈里拉了。杨澜生笑了笑：“周末可能要回县里一趟，有个老病人复诊，下次吧。”
他的拒绝很委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距离感。栾雨欣心里微微一沉，随即又释然——杨澜生不是那种轻易就能拉拢的人，今天能迈出这一步，已经算是有进展了。
“也好，病人要紧。”她笑着说，“那下次我提前跟你约。对了，这是我家阿姨做的酱菜，你尝尝，挺下饭的。”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玻璃罐，塞到杨澜生手里，“不值钱，就是份心意。”
杨澜生不好再推辞，只好收下：“谢谢学姐。”
送走杨澜生，栾雨欣看着紧闭的门，长长舒了口气。虽然没能完全拉拢，但至少打破了之前的疏离。她走到窗边，看着杨澜生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眼神渐渐变得坚定。
这个人，必须要争取过来。不说别的，单是他能让葛临东、韦庚申、罗军渡同时看重，就足以说明他的价值。以后在市里的工作，多一个这样的“自己人”，总比多一个潜在的“对手”强。
她拿起手机，给罗军渡发了条消息：“罗市长，今天省长考察提到中药材质量的事，我觉得可以尽快落实，杨澜生医生在这方面很有想法，要不要抽时间一起聊聊？”
发送完毕，栾雨欣靠在椅背上，嘴角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政治场上，从来没有永恒的敌人，只有永恒的利益。既然错过了最初的机会，那就要在接下来的棋局里，牢牢抓住这枚关键的棋子。
窗外的天空像是被一层厚重的黑幕逐渐笼罩，原本明亮的阳光也在这层黑幕的遮掩下变得黯淡无光。然而，与这逐渐昏暗的天色形成鲜明对比的，是办公室里那明亮得有些刺眼的灯光。
栾雨欣静静地坐在办公桌前，凝视着那片被灯光照亮的区域，心中却如窗外的天色一般，渐渐被一种复杂的情绪所笼罩。她知道，从今晚开始，她和杨澜生之间的关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这种变化，或许在旁人眼中难以察觉，但栾雨欣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其中的不同。她不禁想起了今晚与杨澜生的对话，那些看似平常的话语，如今却在她心中掀起了阵阵涟漪。
栾雨欣深知，这种关系的改变，很可能会对接下来市里的许多事情产生影响。毕竟，在官场这个充满利益纠葛和权力斗争的地方，任何一点风吹草动都可能引发一系列连锁反应。
然而，栾雨欣并没有因此而感到后悔。在官场摸爬滚打这么多年，她早已看透了其中的种种规则和潜规则。她明白，在这个世界里，识时务者为俊杰，只有顺应时势，才能在这场权力的游戏中生存下去。
尽管她知道，这样的选择可能会让她失去一些东西，但她也坚信，只有这样，她才能在这条充满荆棘的道路上走得更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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